在这个普通的小院里,有三间北屋,两间西屋,父母及我们兄妹住北屋,西屋很破旧,平日只放些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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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国共军旅在县城呈拉锯战状态,你来我往,几出几进,西屋就成为兵家必住之所。耳闻目睹──母亲的眼睛就拍下了好多关于兵的照片,耳朵里装进了不少有关兵的故事,孰优孰劣,她自有定论了。
记得经激烈巷战,解放军从国民党手中又夺回县城后,华东警官学校便在这里招生。那天晚上,哥说要报名,这对家庭而言,是一件大事,特别是面对几年来动荡不稳的战局,县城里有些人心有疑虑。父母商议了一番,最后拍板的总是母亲。她盘腿坐在床头,神情庄重的说:“有人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捻钉',我看不全对。当兵,要看当啥兵,当解放军这样的兵,好!”于是哥和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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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青年毅然报了名,在济南集训后,便尾随解放上海的大部队,成了驻沪的第一批干部,分在上海公安局水上分局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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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天后,寄来了红红的军属证,母亲激动得端详着摩挲着它,满脸都是笑,眼睛里闪烁着莹莹的泪光。她喃喃的说:“好啊,孩子当上解放军的公安兵了,去信时告诉他,工作得努力,为人要清白。”
1963
年秋,大妹妹说:“部队首长到学校选拔她和十几个同学去当兵,看父母同意不。”母亲不假思索地说:“去吧,这是好事。你也要记住我对你哥的嘱咐啊!”这样,家里就有了第二个当兵的,她被分在济南军区某医院。
数年以后,两个妹妹又找了当兵的对象,当然这都和母亲的支持有关。那时左邻右舍的说:“嗬,赵大娘成了四个兵的妈妈了。”
1977
年秋末,母亲被确诊为喉癌,而且是晚期。她不能再帮我妹妹照看孩子了。拗不过母亲的再三要求,他们从吉林把她送回家来。妹妹哭着对我们说:“母亲含辛茹苦大半辈子了,不幸得了这重病,对于病,她心中已有数。在她病情危急时,给俺发个电报吧……”他们回部队时,留下给母亲治病的钱和母亲来时戴的棉军帽,穿的军大衣。
一开始,母亲精神尚好,只是饭量小,我们给她做点流食,蒸点水果吃。她对我们说:“我的病不要紧,来家是为了图个方便,也不影响他们的工作,你们也别为我的病耽误公家的事啊。”为了表明她的病不重,常在空余时间把我们叫到床前,讲些在部队看到和听到的新人新事,原来话不多的她似乎爱多说些什么了。几年来,她给我妹妹带孩子,从山东到东北转了三个军医院,耳濡目染,我们觉得母亲的举止言谈也带着些许现代军人的气息了。
1978
年3月,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她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我们只看到她的嘴角在用力地抽动,却听不到发出的声音。元奈,她用手指指在床里边放着的军大衣和棉军帽,再看看我们,像在问──“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抹一把泪,把嘴凑近她的耳朵:“妈,你是说,给哥妹发电报,让他们赶快回来?”她的头在枕头上艰难地左右摆了摆。
“你是说,这军大衣、军帽让他们带回部队去?”
她像使了很大的劲,微微点了点头……啊,母亲啊母亲,在你离开人间的最后一刻,牵挂的是当兵的儿女,难忘的是绿色的军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