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爷爷(爹的爷爷)叫焦纯名,与太奶奶王氏没生女儿,只生了5个儿子,叫算命先生给起名字,先生琢磨了半晌,对太爷爷说:“若让你纯名在后世有名,必占‘五行’,那就让五个孩子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分别带‘金木水火土’5个的偏旁部首吧。”
于是,爷爷的五个兄弟便以长次为序分别取名为焦心铨、焦心标、焦心温、焦心炎、焦心培。
太爷爷兄弟三个,他是老三,其他两位兄长都种地。惟有他学了木工,所以成了我家第一代木匠。木匠,在农村被认为是“百匠之首”,是很能吃得开的人。他的大儿子心铨(我爷爷)出生时家境还好些,还读了两年书,以后4儿子相继出世,家里增添了4张能吃饭的嘴,太爷爷的家境便一年不如一年,爷爷的4个弟弟一天学校门都没进。所以爷爷常说,比起他4个弟弟来,他占了肚子里多两打字的便宜。
其实,比起他的4个弟弟来,爷爷还占了一个便宜,那就是完完整整地从太爷爷那里继承下来木匠手艺。其他几个弟弟都不上心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只学会个拉大锯,木匠业内有句行话:百日斧子千日锛,大锯只需一早晨。大锯一早晨就能学会,可见达到“三年学徒五年匠”,他们还相差得很远很远。太爷爷过世得早,4个弟弟都不大,就仗着是老大,就仗着读了两年书,就仗着比其他兄弟多买了几亩地,不但吃了上顿还能有下顿,而且手中还不断着几个铜子儿,爷爷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兄长”、“家长”两副重担。
爷爷找过两个媳妇,第一个张氏结婚一年后,因为生孩子难产,大人孩子都没命了,爷爷和第二个媳妇翟氏(即我奶奶)结婚后,借了两吊钱,办了一个木匠铺子,来做打棺材的生意,因为这种活不需要太精的手艺,几个弟弟都能跟着干,爷爷省却了许多不放心。在工钱分配上,爷爷按出力大小发放,五弟年幼,调皮又贪玩,心思不在木匠活上,爷爷总是苦口婆心地教导他:“心培呀,你要自立呀,大哥也会老的,你这样下去,我不放心呀。”
然而,五弟还是不争气,得到的工钱最少,但当他真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爷爷便沉不住气了,他当着其他兄弟的面“宣布”:五弟有难,这个月我多给他俩钱,你们也别眼红。几个兄弟想不通,爷爷说:“咱们是一母同胞,你们是我的弟弟,他是你们的弟弟。只要我锅里有的,弟兄们碗里也会有,不为了弟兄们,我开这个木匠铺子干啥?”
几句话说得兄弟们都不吱声了,他们心里明白,他们的大哥办起这个木匠铺子实际上就是给全家支起了一口锅,一口天天都冒热气的锅。
就在爷爷的木匠铺子办得最红火的时候,太奶奶死了,爷爷操持着把丧事办得排排场场,放鞭放炮,七天大殡,席棚从位于村中心的家一直扎到北门外。在送葬的路上,爷爷打头,他的4个弟弟位次排后,三步一作揖,五步一磕头,爷爷一边哭一边喊:“娘呀,我要让您放心,您的大儿子能把几个兄弟带好,能把这个家养好啊。”
然而,好景不长,民国三十二(1941)年,天下闹饥荒,死的人倒不少,但却置不起棺木,草席一卷就拉倒了。爷爷的木匠铺子再也办不下去了。没有了糊口的钱,几个兄弟也都不听爷爷的管教了,都要出去逃荒,爷爷嘴上不说,心里却非常难受,他跑到太奶奶的坟上跪了半天,喃喃地说:“娘,儿子无能,看顾不好几个兄弟,我对不起您和爹呀,对不住呀!”
几天后,爷爷的4个兄弟三个下了关东,一个去了南徐州(今江苏宿迁县),每个兄弟走,爷爷都给他们凑足盘缠。爷爷对4个弟弟说:“哥哥对不住你们,把咱家的饭锅砸了。我们五兄弟要在一起才能有造化,如今分开了,造化也就没了。我当大哥的再最后立一个规矩:无论到了天南海北,咱们的儿子们的名字都要带一个山字,希望孩子们都能像山一样独立地站在地上。”4个弟弟离家的时候,爷爷都用大青驴把他们送了一程又一程。
解放后,爷爷的4个兄弟都回到了家乡,还真的带回了名字带山的8个后辈兄弟,连同我爹共9个。他们是爷爷的儿子文崇(我爹),他的二弟的儿子文峰,三弟的儿子文岚,文岩,四弟的儿子文峻,文岱(后改名文枫)、文岳,五弟的儿子文嵩,文岐。尽管有了这么多的“山”,但爷爷的4个弟弟晚境都不太好,活的年纪也都不太大,最长的四弟也只有69岁,奇怪的是每个人的寿终都十分巧合地应验了算命先生给他们取的名字所带偏旁部首的原意:
二弟焦心标,没病没灾,地麦收时在场园屋里看场,有一天夜里起来到场边的树下撒尿,竟抱着那棵大树死了;三弟焦心温去水湾打水浇地,失足滑到水湾溺水死了;四弟焦心炎,有严重的气管炎,冬日烧不起煤,只用木柴烧炕取暖,有一年,儿子给他买了一车煤,他刚烧了一夜煤炉子,但经不起烟气太大,一口气上不来便死在了炕头上;五弟焦心培在土场挑土,土崖塌陷,砸断了腿,卧床几日便死了,他最短命,只活了53岁。五个兄弟中,只有我爷爷焦心铨是寿终正寝,他活的年纪也最长,76岁时安卧在自己的堂屋里。临终前,他说:“俺兄弟中,我又是长兄,活得又最长,也算是‘金命’了,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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