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娘一直没有奶，我是吃着邻居五婶娘的奶长大的。五婶娘姓胡，她有一个女儿，比我大几个月，叫翠儿，所以我们姊弟相称。平时我喊她翠姐，她喊我星弟（因我的乳名叫来星），我们一块光着屁股长大，又一块在一个生产小队干活，我们两家的农具、家什彼此都不分你我。可以说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如同一家人。

长大了，懂事了，听邻居的婶子大娘们叽叽咕咕我们俩的事，大概是想把我们撮合成一对。当时，我刚上初中，还不懂这方面的事，再说，跟姐一块生活了十几年，我只把她当亲姐姐来对待，就从来没考虑过会成为那种关系。再说翠姐因家穷，只上了几年小学，我想读书，还不知读到多大年龄，读到哪个地方，什么时候结婚很难说，不能耽误了翠姐的终生大事。因我们那一带，农村的女孩子十五六岁就有人上门提媒了。所以当娘向我透露婶子大娘们的这番意思时，我坚决反对，娘也同意我的想法，所以这事也就没再提及。

至于翠姐和五婶娘是啥意思，我始终不知道。反正她们对我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只有一回，我看出了那么点意思。那是一年秋假，我和翠姐在一块地里刨地，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边刨地，一边说着家里家外的一些事情。突然，翠姐停下手中的活，对我说：

“星弟，前几天俺去源泉村还照了一张相哩。”

我说：“是吗？”

“你想不想看？”

“看看也行。”

于是，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打开手绢，里边还有一个纸袋，这是一个照相馆装照片的纸袋，她从纸袋里掏倒出一三张一寸照片，一张底片。看来，她是上午刚从源泉村取回来的，因为上午她没来干活，听说去赶源泉集了。她把一张放到摊开的手绢上，又把手绢和照片一起放到我的手里。我一看，不是一般的正面照，而且稍微侧身的半身照片，她的头发梳理得很齐整，还别着两个大发卡，她脸朝侧前方，微微地笑着。

我一看，确实不错，我长这么大，就在源泉上中学，除了毕业照张“标准相”以外，还未照过这么一张照片呢。所以，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羡慕。我说：“不错，照得挺好呢，比你真人还俊呢。”她听了，显然很高兴，说：“你喜欢吗？要是喜欢，就留一张吧。”

我是挺喜欢这张照片的，若是翠姐不主动给我的话，我或许要一张，现在她开口就想送给我一张，我反而不敢要了，因为我想起老人们说的那个事，要是要了她的照片，岂不也就有了那个意思了吗。

我说：“不，你还是拿回去放在相框里吧，再说，等有了俺姐夫，你送他一张，他准喜欢。”说着，把照片和手绢又还到她的手里。

听了我的话，翠姐的脸一下子红了，也不高兴了。她把照片又放回纸袋里，又包到了手绢里，放回到衣兜里。她没再说话，我们又埋头刨地。过了一会儿，她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

“星弟，俺这是卖了十个鸡蛋才照了这张相呀！”

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她眼中噙着泪。

一连几天，没见翠姐下地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