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向马未都提问
他说他天天有无数俗事,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仍然不能清静。
可见,他的名声远扬。
一身中式白色麻布衣杉,翩翩而至。很礼貌地握手,坐下,招呼,上茶。
与来人寒暄,曾经认识或不认识的。平头,白发夹杂黑发,他开篇的言论是要参加奥运的开幕式,被邀约的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吃一顿饭,然后统一拉走,就去开幕了。
收藏者如马未都,似乎没有可藏的事儿。看他闲适的样子,也不想藏。
之前我们驱车到一个红色标牌的门口,上书“观复”。大门一开,万千气象,美不胜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但乐与不乐,全由他掌握。他把控与人交往的尺度,不少说,也不多说,说他感兴趣的话题,绝不胡说。
惊异于在他这里看到了陈逸飞的《上海少女》,就在数日前,在逸飞之家的旧址,还曾琢磨,那个执扇的女孩子哪里去了?所以,这里邂逅,总是安慰,落户“观复”,也算她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生活方式重要,东西的古老,不见得生活方式的守旧。他声明他凡事都倒着做,当人们热衷于买彩电冰箱的时候,他买官窑。探寻文化的成因,为什么我们民族创造如此的文明,我们固有的文化,技术上的活儿讲不清,用证据告诉你怎么回事儿,其实说的是生活观。
于是在“观复”复观,里里外外,堆积的是文化,可来人不一定看见文化,坛坛罐罐,桌椅板凳,看到钱,也总比什么都看不见好。
好与不好,马未都心中有数,不能说特立独行,但心中那份笃定,却任何人不可动摇。
有钱人大多都会自以为是,无论如何将文化当口红涂抹,但是,可能别人看你仍是个暴发户。其实每个人都是暴发户,只不过,从不同的角度得出不同的暴发点,也因此有了不同的结论。
追求,是一个文化的认同过程。有人对他侃侃而谈欧式或中式,其实不管什么姿式,最终都得用文化来沟通,否则只为本能。不懂,伤心才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涉及美好生活,他说,当所有的财产超过你的房产时,你的日子就真的不错了。你家什么时候摆上了鲜花,这个时候,你的舒服日子就到了。
再回来讲收藏,中国人买艺术品先讲回报,先问值不值?其实藏家应该是个文化家,体验是享受,而不是单纯地衡量艺术转化为金钱的回报。
茶叶几千元一斤可能不值,但购买时很多人都不会想值不值的问题。但买一个收藏品就会考虑再三,所以,收藏反映的是文化消费观,而不是到银行存钱那么通俗。
因此,当你活着的时候,关于收藏,完成的是一种艺术消费的过程,而不是藏品本身的升值空间。也就是说,收藏不是拼钱,构成收藏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点了一桌鲍鱼就有了品位。关于某种态度,是文化的内心体验。
有些人根本不知收藏为何,而是一味地问询价钱。对文化判断不敏锐,对钱则特别在意。人的整体心态,对穷记忆犹新。所以,真的收藏得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真正完成一个文化的修炼过程。
冀望于年轻一代脱胎换骨,他们生活方式变了,观念也就不同了。他的博物馆每天都来人很多,他发现,有些家长根本不喜欢,但是孩子们看得懂。他想,当这些孩子成为社会的主流,成为富翁,对文化的需求就是真实的了,而不是附合。
所以,收藏原本是一种文化心理的需求。此外,真正意义在于艺术层面上的理解,这是价值的根本问题。
看今天中国的富裕,可以称之为假想的富有。有钱人不少,有文化的不多。所以他建议:最好做一个欠银行钱最多所谓富人的排行榜。
亚裔的一流富翁多数都不收藏,而在欧美则大不一样。开放以来,第一代发起来的差不多是不守规矩的一批人。那些人从穿衣上就可以看出,他们不够自信,穿好了,反而不自在了。西方社会聚会对衣着是有要求的,而我们就很难适应这份庄重。与环境格格不入,反而成了炫耀。
走到社会的高度,不是靠真本事。财富的过程不可告人,到达一个高度,仍小瞧这个环境,这是不自信表现。比如参加活动总是早退。你有多少急事,不过跑回去就吃碗面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么不去,要么就坚持到底。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中国教育的路程很长,他以往参加活动总是不迟到,后来索性也不早去了。这特别不好,遇到一帮追星族找你签名,不签吧,你是个坏人。签吧,这又是一个档次挺高的活动。他见过有名有钱的人很多,越没文化,越接近牛逼。有的还不是本人牛,而是跟班的狗仗人势。在公众场合,这让人特别不舒服。
马未都倡导:在众人面前,公众人物要检点!
像马未都这一代人,对物质要求普遍不高,内心里并不追求高消费。有时急了也说脏话,那是到了说什么都不赶劲儿了的时候。
可悲的是,现在艺术品和股票没什么区别了。在金钱的招唤下,炒作成了一种恶习,不能跟,只能等,所以,他戏称他就成了捡漏的。
漏捡多是因为懂,以前也只有少数人懂,现在懂的人多了,漏就不容易捡了。
我们与西方消费观上差距太大,所以市场搞得挺乱,这与股票市场上的乱一样,公司的好坏与股票的表现好像都没多大关系。
换了一件衣服,还是中式衬衫。他接受拍照,由摄影师摆弄着姿态定格。但他的眼神却是不易被人察觉的目光。他的深邃,很难拍得出来,闪光灯又说了不算。
几乎我问的所有的问题他都不会感兴趣,因为,他早有答案,所以不算回答。
痛苦的事儿莫过于你是首富,临死了,却要说还有几笔钱没收回来。积德行善,到世界顶级博物馆逛一逛,发觉敢情人家换鞋的地方就不小,看东西还要坐小火车上去走7分钟的路。
对文化的贡献,才是收藏的根本价值。
他不管别人,他也管不了别人,他只管自己。对文化不能无节制地强奸,他曾误认为中国文化是非常强大的文化,其实并不尽然。我们少有的是对文化的追求,而不是对金钱的崇拜。
走在时代的前面,理应肩负重任。这是命,博物馆做成后,他长时间住着一个两居室。他不是装穷,卖一个桌子就可解决生活问题,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连他自已都算上,文化人倘若没有责任感,没有责任,谈何文化!
他的博物馆要生存,他也要赚钱,他要担当这一责任,担当就得不怕掉架。
好在,他也没架。
53岁,离国家规定的退休年纪还有几年,最好的境界,就是将来他回至观复博物馆时,在门口买一张票,进来,心旷神怡。这时,博物馆已经留给了国家,他也不操心了。
他心有方寸,一辈子也不会对他自己满意,左顾右盼,他的尺度,却不可让步。
他碰到过一个日本老头,儿子不要老头的一分钱,他做了一个不错的企业,却想不出人生的终极目标在哪里。这个时代,我们的收藏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时时面临着离心离德。越是这样,就越得坚忍。
他对儿子说,所有的东西我都不会给你。
马未都想得开:给得越多,就越是害他。他不求所有人理解,能理解自然理解,不理解拉倒吧。
所以,当他老了的时候,他会选择把他的博物馆捐了。捐,不是由于他高尚,而是因为走投无路。
老了,生理和心理都不允许逞强,驾驭钱的能力也会减弱,因此他得想通,他也必须想通。
比如,他扶着拍照的那个“上海少女”,以前是陈逸飞的,现在是观复博物馆的。
陈逸飞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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