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
    过去的三十年，我努力活在他的反面里
    他悲观，我豁朗
    他吝啬，我千金散尽
    他怀才不遇，我如鱼得水
    他逃避人生卑琐
    我深谙世俗之道
    他四处孤立，我八面玲珑

    他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
    一生都在挑剔她的妻子
    借此发泄命运对他寥落的处决
    而我，他唯一的儿子
    成年以后远走他乡
    并以孝顺的名义
    带走了他唯一的女人，我的母亲

    他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
    他的晚年本应该在小城的门球场上
    和过去的同僚、上司温润地戏耍
    或者，买一台电脑
    追赶这个虚拟化的时代
    他选择了回到乡下老屋
    回到他九十高龄的母亲身边

    当我偶尔回乡，坐在他编织的竹篱笆旁
    看着他驱赶着菜园里的小鸡
    看着他一边咳嗽一边点上我递给他的好烟
    看着他对濒临痴呆的奶奶语气粗暴
    看着他把牧歌似的故乡一点点的撕裂
    唉，父亲，你的一生多么失败

    能记得住你唯一的笑容是十岁那年
    我从乡下来到你工作的小镇
    你接过我肩上的书包
    视我为一只洁白无尘的碗
    仿佛那里头盛下了世间所有
    你未能得到的美好与辉煌
    父亲，你没发现那一刻
    我已在躲避你陌生的期待

    今夜，我在咖啡馆接到了你的电话
    你试图继续探讨我的前途
    当我快速地敷衍之后
    你沉默片刻，突然告诉我
    你雇人刮了
    两具棺材
    今天完工
    年青时没有花儿向你的妻子示爱
    却试图在晚年
    辗转凄凉地告诉她
    父亲，你的一生多么失败

    挂上电话，脑海中浮现出故乡的月色
    还有老屋斜对着的坟坡
    那两具白花花的棺木摆在堂屋中央
    散发着杉木的清香
    接下来的日子，你会为它俩一遍遍的打磨、上漆
    父亲，你在用它提醒我关于爱的末路与坚贞吗

    窗外是骤来的秋雨，我回到座位
    微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我分明听见了白瓷碗清脆的破碎声
    你用死亡的符号
    将我从自以为是的反面中轻巧的拽回了
    父亲，你是多么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