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桌长”并不什么几品的官儿，连芝麻绿豆官都算不上，只是在酒席桌上的一个角色。所谓桌长，就是在喝酒时有点发号施令权力的人，提议怎么喝，谁和谁来一杯，也就是说话多一点，酒也多喝几杯的主儿。

我就当过桌长。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电机厂工作的时候。和一班同事们一起喝酒，往往我是桌长。

我当桌长原因是在一班同事中，我年龄最大，我是知青招工进厂，进厂时已经二十六七岁了，而他们都是高中毕业就分配进厂的，只有十八九岁。年龄与社会阅历的差距让他们比较敬重我这个“老大哥”，愿意听我海阔天空地吹牛，也愿意跟着我一起起哄，觉得热闹好玩。

那时电机厂在手工系统不仅产值规模属于一流，各项活动也很活跃。我们有一群人喜欢体育运动，参加县里的篮球联赛，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还有一帮人搞文艺演出，也是系统组织活动少不了的。而我，这两方面都还凑合，所以在厂里小有名气，与大家相处得也不错。

每次活动结束，大家会聚在一起吃一顿，热闹地庆祝一下。我们经常去的就是车站食堂。少者是七八个人，多者是十来个人，济济一堂。当然少不了喝点洒，而我就是当仁不让的“桌长”了。

设立桌长，是我提出来的，所以顺理成章当上了桌长。你说是群众推选的吧，也可以说，当时他们年轻，我是众望所归；你说是我早有预谋吧，也可以，但这个桌长也就是一顿饭的威风，并不值得太在意。肯定是没有无记名投票，也没有民主评选的过程，更别说公示了，但我认为群众是满意的。

我在桌上往往是指挥喝酒的方向，比如想灌醉某人，就会提议一些举杯的名目，比如某某车间的人干一杯，某人是在这个车间的；过一会儿再说，属鸡的干一杯，而某人也属鸡；再来便是戴眼镜的喝一杯，某人也戴眼镜，如此等等。所以酒过数巡便招架不住了。于是有醉态百出，醉话迭迭，大家也在这种气氛中开怀大笑。

可因为并非能取得百分之百的选票，有些人在挨整后也渐有反意。我也并不是真正有生杀予夺大权的领导。故而就出现了有人想夺桌长权的举动。有位同事叫许林，是县足球队的主力，也是厂篮球队的主力，人也比较有才。虽然不是南京人，说得一口标准的南京话。他有一次提出，我对何大哥当桌长有看法，我为什么不能当一回桌长呢？

当时，我有点震动，虽然所有在座的人并不支持他，他也未必能服人。但我一想，说：“完全可以。那现在起你就是桌长了，我想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向大家使个眼色，大家附和说好。“不过，为了表示老桌长与新桌长之间的交接，我们喝三杯，这是交接仪式，以示郑重。”

在大家齐声喊好下，许林和我喝了三杯。我说：“那现在你就是桌长了。”还没等他说话，我说：“可能你新官上任没有太多的经验，那如果大家同意，我当个参谋长吧？”大家都说好。

又没等许林发话，我说：“作为参谋长，我有个提议，所有人敬新桌长一杯！由桌长身边的开始。”于是大家开始了车轮敬酒，许林不喝也不好，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也幸亏他能喝几杯，不过连着七八杯酒下肚，舌头也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我又开始新的提议，大家依然附和，酒像以前一样喝得很热闹很愉快。有的官儿是挂名的，其实还抵不上有实权的副手呢。

这时，许林才回过味儿来，说我这个桌长就是个傀儡呀！什么还是你说了算，我不当这个桌长了。我说，可以，大家如果没意见，你把桌长的位子交还给我，那咱们再来三杯。大家哄堂大笑。

所以，这种桌长我当了很多回。

那是个充满活力的青春岁月，我们都曾经有点荒唐，不知道忧愁滋味，其实也不懂人生哲理，但是很放松，很快乐。四十多年后想起来，耳边还充盈着那些开怀的笑声，眼前还晃动着那些鲜活的身影。

我的这班小兄弟们，后来都很有出息，可以说是风生水起，基本上都当了厂长、局长、书记、老总，都是独当一面、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了，只有我这个“老大哥”还真没有走了仕途，什么长的与我一直无缘。

不过想起我当“桌长”的日子，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文前第一张照片是电机厂的兄弟们最近聚会的照片，第二张照片是从网上找的电机厂大门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