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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疲惫，昏昏入睡，但总有那么一点不安或警觉使我睡不着，打开电脑，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饿，趴在床上吃薯片，一边吃一边发呆，直到一盒吃光了，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没有爱的生活将永远匮乏。没来由的一句话，我不知那“爱”是指我们私密的爱情，还是对人类悲悯的爱，亦或是对自己的爱。有什么区别呢？我们统统缺失，不是吗？

我们爱情的质量和整个社会的风貌习性密切相关，每个男人女人首先都是社会的一分子，如果这个社会糟糕透顶、庸俗不堪，你又怎能指望你的恋爱对象纯净而高远？一个不可爱的社会，爱情也将是不可爱的。我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对女人失望——一定是有的，多数女人在生活的磨损中变得现实，视金钱为幸福生活的基础，这是适应社会生存法则的选择。在一个金钱至上、福利制度缺失的社会，金钱的匮乏会带给人自尊的匮乏、信心的匮乏、安全感的匮乏。

女人也对男人失望。男人的缺点正是这个男权社会的缺点，焦虑，浮躁，浅薄，算计，蝇营狗苟都为小利益，人与人之间拼个你死我活的都是小问题。鲜有人思考生而为人的大权利、大问题，并像街头巷尾吵架那么较真。很难想象我们经常是这样：为买一双鞋子、吃一顿饭花费成千上万，却不肯为争取显而易见的社会正义而付出一点时间和金钱。

我们既是这个肮脏社会的帮凶，又是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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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我们对所遇见的男人女人多失望，还是无可救药地向往爱情。我个人觉得爱情有革命的意义，能推动社会进步。无论你的生活多么充实，精神多么富有，你仍渴望有人分享并唤起你更多的激情和活力，对生命深深的爱和感激，它将使你对真善美的认知更加灵敏和宽广。一段高质量的爱情能帮我们找到和完善自己，并互相提升生命的层次，使我们对世界更有责任、同情和爱。

我们都不够好，所以希望通过和某个人的联结而使自己变得更好。爱情面前我们都是弱者，希望被另一个人拯救，把我们从忧郁、沉闷、狭隘、自私、冷漠、脆弱、不自信的牢笼中解救出来，让生命从此变得快乐、生动、开阔和自信。

我是一个浑浊的人，常有浑浊的念头，做过浑浊的事，在和现实的对抗中，在生活的荒谬感中，常有玩世不恭和戏谑人生的态度。这种态度的本质其实是对自己的嘲讽。但我从没放弃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愿望，向上，向善，更成熟，更有智慧，希望一路上有人奉陪，牵手，拥抱，予以力量、包容和约束。

世界上没有什么精密的仪器能捕捉到爱情的发生和运转，只有我们的心灵能感应，神在感知。每个人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幻想爱情，一支歌，一首诗，一个刹那定格的凝思，都带给我们爱的无限美感。从这个意义上讲，懂得欣赏和领略甚至是比拥有更重要。每当我心灵疲惫，就会打开一首阿尔及利亚的歌曲，那首歌总让我浮想两个主题：漂泊和爱情。内心轻快时我常念仓央嘉措的那一句：少年我轻盈步履 曾走过女店主家……虽未亲身经历，但你能感觉那是很奔放很清狂的爱情。奥登的诗会让人对逝去的爱怅然若失，亦或让你感怀它的疼痛与幸福：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

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

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

3

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谈的很可能是一种像爱情的东西。包括我在内，多数人不配得到真正的爱情。曾有一次，女友带我去“见”一个单身的艺术家，40岁了还没结婚，这一点让我无比钦佩，我们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大多数么——很慎重地选择一套房子、一双鞋子、一个发型，却很轻率地进入一段爱情、一个婚姻？实际上，这个浑浊的社会谁找不到个把男人女人把自己对付掉呢？但那个艺术家却仿佛在向世界宣布：我很坚持。

他很小的居室里堆满了书、碟、画，最值钱的是一套发烧级的音响用来听音乐，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张候孝贤的《悲情城市》音乐CD，我一直很喜欢听这支曲子，但不确定是不是候孝贤的，于是他放给我听，女友“故意”跑里屋看书去了，就我和他在客厅听那支曲子，他很专注地听，我也很专注地听，音乐的效果奇好，我的心跳有点加速，我觉得这是人生一个很难得很重要的时刻，尴尬而又浪漫。在我们一生中，其实能有多少这样的时刻呢——能和一个异性单独在一起听一首钟情的曲子。我那天一眼都不敢去看他，更不敢跟他说话……那支曲子很长，老天，我快窒息了。

这充分说明我是一个浑浊的人。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对方对我有好感或邪念，难道看他一眼就会接吻、做爱、结婚、生小孩、吵架、离婚？我那天想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他和我不在一个城市。即使是纯友谊这也不是浪漫的事。看，无论是否产生爱情，我都已经在算计，怕付出，怕艰辛，最好是天上掉个馅饼落进嘴里，腰都不必弯。

这件事给我很大的反思，我似乎是通过这件事，悟到一点爱情的真相：爱是发生，不是决定。发生是心灵的，决定是头脑的。爱怎么能“决定”呢？但我们总是习惯做决定，爱还是不爱，说还是不说，爱A还是爱B，然后计算风险和得失，像会计一样。这是很可笑的，爱恰恰是这样的：很可能你还没决定好，爱已经发生了，亦或你无论如何下决心，不爱就是不爱。所有“决定”的爱，都是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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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爱情的魔力在于，无论我们有过多少失望、心碎、伤痕、痛感，仍抗拒不了它的神秘吸引，似乎所有的伤痛都敌不过电光火石的美妙一刹。随着两性阅历和经验的增多，我们的爱情变得越来越稀薄，粒米成粥，味同嚼蜡。但这能怪谁呢，谁让我们总喜欢把爱情越来越“项目化”考量呢。

现代人都懂得爱情中性爱与精神之爱的必不可少，可是，这两者怎么区分，比例如何分配？很难说我们喜欢和一个人做爱却没有他的思想参与进来诱惑你，也很难说我们喜欢听一个人坐而论道不是因为你至少喜爱她（他）的神态。高素质的男女现在都懂得考察“相同的价值观”、“志趣相投”之类的，可是，生活大部分可不是由价值观和志趣构建的，生活是琐碎的，爱情是神秘的。

说来说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我觉得最美最美的爱情压根没有道理和规律可循，它是奇迹，是无法揭示的谜底，是永远不知道它何时会发生的梦境。但我们越往前走，经验的包袱越多，阻隔他人进入心灵的路障也越多，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除爱情对我们的诱惑。只能臣服，一切交给上帝。在历经种种浑浊的爱情之后，我个人比较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拥有一场不去权衡和思考的纯粹而有趣的爱情，无须了解，只要喜欢，无须说服，只管倾诉，全凭直觉和灵魂摆布，不失鲁莽和天真，比如，明天下楼买油条时我就鼓足勇气走到那个炸油条的小伙子旁边，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再比如，冷不丁我就跑到另一个城市敲那个艺术家的门，当他开门时我就这么说：嘿，哥们儿，我想和你再听一次《悲情城市》。

太浪漫了。光想想就觉得过瘾。最美最美的爱情或许都是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