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传习录 |
博:当你读到一个你了解的作家所新写的东西时,你就会把他这些近作当成一本大部头小说的尾声,但小说的结尾如果没有前面那些章节的铺垫就会毫无意义。
巴:不错,但新诗也帮了旧诗的忙,因为它们完善了一个诗人多重性的声音。没有这些近作,你早年的诗也就不会被充分地接受和理解。
博:嗯,依我看它们是互相帮助。
巴:你说你的诗歌只是些练习,但它们练习的是什么呢?
博:要我看它们是语言练习,是西班牙语练习,练习诗歌的和谐,也练习押韵。……它们也是想象力的练习。我知道我要想写一篇小说,就必须先把它清晰、联贯地构思好,然后我才能写出来。若不是这样,我就写不成。若不是这样,整个东西就成了词汇的大杂烩。
这远远不够。一篇小说不但意味着词汇,而且也意味着词汇背后的东西。……当我们想到麦克白斯或者吉姆爷或者亚哈船长时,我们觉得那些人物的存在超越于词汇之上。
……如果他不能超越词汇的话,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物,你对他就不会感兴趣。
唯有个人的问题才有意思,别提什么共和国的未来、美洲的未来、宇宙的未来!那些东西毫无意义。
博:我有多次想到过自杀,但是每一次我都把它推迟了。我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忧虑的呢,既然我有自杀这件强大的武器,而同时我又从未使用它,至少我觉得我从未使用过它。
在人们考虑自杀时,他们想到的只是,人们一旦知道他们的自杀会对他们怎么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还活着。一般来讲,他们是为图报复而自杀。很多人自杀是由于他们怒火中烧。这是发泄他们的愤怒,实行报复的办法。好让别人觉得自己有罪,要对你的死负责。这显然是错误的。
……实际上,在我国文学界自杀是颇为寻常的,也许比在这个国家(美国)寻常。但是我想多数人自杀是企图诅咒某人,是想让某人为他们的死而感到罪孽深重。这是多数自杀者的动机。
当然有另外一种自杀。我有一位朋友,当他得知自己患了癌症便自杀了。这种自杀合情合理。我不会反对任何人这样做。我想这种自杀是正确的。
(关于自己的失明)
因为我发现我是在逐渐失明,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沮丧的时刻。它像夏日的黄昏徐徐降临。那时我是国家图书馆馆长,我开始发现我被包围在没有文字的书籍之中。然后我朋友们的面孔消失了。然后我发现镜子里已空无一人。
我认为我自己不是一个现代作家。我是个19世纪的作家。我那些小玩意儿属于19世纪。我并不觉得自己与超现实主义,或达达主义,或意象主义,或文学上什么别的受人尊敬的蠢论浅说处于同一个时代不是吗?我按照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原则来看待文学。我热爱肖伯纳、亨利·詹姆斯。
卡:你书中迷宫曲径和你所运用的奇特形式,这些东西的存在是出于艺术夸饰的需要呢,还是因为它们本身就具有生命?
博:都不对。我把它们看作是一些基本的符号、基本的象征。并不是我选择了它们,我只是接受了它们。我惯于使用它们是因为我发现,它们是我思想状态的正确象征。我总是感到迷惑,感到茫然,所以迷宫是正确的象征。至少对我来讲,它们不是文学手法或圈套。我并不把它们看作圈套。它们是我命运的一部分,是我感受和生活的方式。并不是我选择了它们。
卡:你看什么人被忽视了?
博:我认为爱默生作为一位诗人被忽视了。我认为爱默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的伟大在于他是一位沉着的、智力出众的诗人。他们似乎不再记得他还是位诗人。切斯特顿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但是好象他也被遗忘了。吉卜林的境地也是如此。当人们想到切斯特顿,人们就说,咳,他是个天主教徒。人们给吉卜林贴的标签是“帝国主义者”。但是他们都不止于此,他们都是天才。
——摘自《博尔赫斯八十忆旧》 西川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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