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皮不裹痴骨，么意思？中国人说的，还是外国人说的？

好，你先活跃着脑细胞，容我从头讲起。

当然不是long long ago，而是不久以前，有位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的英语教授告诉我“翻译要强调异化”，意思是说要让读者觉得这是翻译过来的书，不是中国人写的书。窃深以为然。盖因读过不少中国译者的翻译作品，对照英文之下，已经是改写了，或者虽在此山中，已经云深不知处了。有此能力还翻译干吗，自己写岂不更好？纵然比着英文的葫芦，画自己的瓢，你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想象力啊，改头换面，将英文的小说改编为中国的影视剧，不过就是把Tom改成狗蛋，把Juliet改成二妮子，把San Francisco改成魏家湾而已，一众之人想必也能看得不亦乐乎，收入比译书可多多了，就别再祸害翻译了。

既然是异化，就不能采用中国味的一些表述，让读者跳戏。比如，“主动请缨”出现在译作中可以接受，但要是用了“毛遂自荐”那就好比外国人到国外的面包店张口要“一碗豆浆，二斤油条”。或许有一天，外国人突然寻思过味来了，发现牛奶之外，豆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种大豆省心省力，还省得公仆说养牛污染空气，不让养了，从而导致牛肉价格短时间内疯涨，令宏观经济学教授目瞪口呆。我在自己的自留地里养牛、养猪，污染谁的空气了？公仆说空气是流动的。咦，这土鳖，懂得还不老少。再说了，你看人家中国人，皮肤细腻，还没有牛脖子，就是喝豆浆喝的。纽约第五大道可以改成小吃一条街，允许出摊，专卖豆浆、油条，一群大鼻子、大肚子的老外坐着中国制造的小马扎，围坐在中国制造的小饭桌旁，用着中国制造的一次性筷子，拆开包装之后还不忘两根互相杠一杠，去掉毛刺；当然，碗上还要套个中国制造的塑料袋；最后跟摊主要张中国制造的手纸，擦擦嘴。嘴不是中国制造的，但碗可是中国发明的。到那时能说“毛遂自荐”吗？还是不行。除非无国无界，世界大同，天下一家，赵四改叫尼古拉·四。

未来可以畅想，但现实问题仍然要解，回到最初的问题。

只所以问“妍皮不裹痴骨”是中国人说的，还是外国人说的，一来是因为很多中国人不知道这句话，一时搞不清楚是谁说的，二来怕我的翻译被人认为中国味过浓而不接受。因为我要译的英文是You can't polish a turd。若是直译，那就是“你无法让一坨狗屎熠熠生辉”。

For packaging, the sensory information and the experience have to match – as the old saying goes, ‘you can’t polish a turd’. If synthetic, cheap and sugary food is put in a natural-textured pack with images of fresh ingredients on the front, you may purchase it once, but you’ll be disappointed and won’t buy it again. If, however, the design and texture communicate the genuine properties of the product, then you’ve got what you paid for and it will taste even better because of what you’ve been ‘primed’ to expect.

　　－Russell Jones, Sense - Unlock Your Senses and Improve Your Life, P168

开始时我想到过“朽木不可雕”，网上也有人如此说过，《论语·公冶长》：“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单看这句话，还真是贴切。但细思之后，觉得除了有否定之意外，与上下文的语境也不太符，因为没有里外的对比。

吃饭时，我把自己的迷惑讲给媳妇听，因为多年以来，每当有生活中常用但不知如何说的词语，我会告诉她一个语境，经常会有意外惊喜，因为旁观者清。这天也不例外，她听完之后脱口而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对比得多好，好的外表，差的内在。

可是，吃完饭，休息毕，重又坐在电脑前后，又觉得还是不妥。有内外对比了，但却是对内部的否定。尽管英文用的turd也不是什么肯定的词，但通观上下文，作者似乎想要表达的是包装内外的不一致，导致顾客对内部食品的失望，好比看到一个用柳条编的篮子里装着鸡蛋，你认为是散养鸡下的土鸡蛋，结果回家后发现是肉食鸡下的；但并没有说食品差到是假冒伪劣的“败絮”。再说，这句话的中国味也太浓了。

剩下的就是搜肠刮肚了。终于，我发现了“妍皮不裹痴骨”。单看这六个汉字，并没有特别的中国元素，但它确实是中国人说的话，语出唐朝房玄龄等撰的《晋书·慕容超载记》：

超自以诸父在东，恐为姚氏所录，乃阳狂行乞。秦人贱之，惟姚绍见而异焉，劝兴拘以爵位。召见与语，超深自晦匿，兴大鄙之，谓绍曰：谚云“妍皮不裹痴骨”，妄语耳。

说的是南燕君主慕容超国破后恐被姚氏录用而不利于己，装疯卖傻，后秦皇帝姚兴见之，觉得没有说得那般好，于是认为“秀外之人不可能是傻瓜”这句谚语说的不对。

“妍皮不裹痴骨”本意比喻秀外慧中，表里如一，但也可以反过来用，表示秀外而不慧中，表里不一，可理解为“妍皮不能裹痴骨”；它有对比，一个“裹”字体现了表里，而且并没有全然否定外表之下的里。除了妍（美好）和痴（愚）为汉字的不常用之意外，似乎没有什么毛病。此处可以借之表示商品包装要表里一致，不能“内马肝，外犀革”（明朝张岱语），糊弄顾客。

此外，《晋书》中说它是个谚语，英文中说它是old saying，这也是另外一点契合之处。

那就暂时用它吧。

参考译文：

就包装而言，顾客感觉到的信息及其真实体验必须相称，古谚云：“妍皮不裹痴骨”。如果把便宜且是合成的含糖食品放在一个天然材质的包装里，而且正面印上新鲜原料的图片，你可能会购买一次，但想必会失望，也就不会再买了。然而，如果设计和材质传达了产品的真实特性，你就会觉得物有所值；由于如你所期，吃起来自然味道更美。

You cannot polish a turd最早的出处：

Who came up with this pungent phrase? In a 1999 remembrance of Stanley Kubrick published in 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Jerry Lewis claimed credit for himself:

I was in my cutting room around 1 in the morning, and he strolls in smoking a cigarette and says, "Can I watch?" I said: "Yeah, you can watch. You wanna see a Jew go down? Stand there." That was the night I coined the expressio.n, "You cannot polish a turd." And then Kubrick looked at me and said, “You can if you freeze it.”

Jerry Lewis正在剪辑室里忙活，Stanley Kubrick走进，Lewis抱怨说：You cannot polish a turd，而Kubrick接着说“如果把它冻起来，你就可以”。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句双关语，直译就是“你无法让一坨狗屎熠熠生辉”，而其本意是“若是电影拍得烂，剪不出好片子”。

 而牛津词典引用的却是另有其人：

The first citation in 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Listen, you can't polish a turd”- comes from Geoffrey Stokes' 1976 book, Star-Making Machinery: Inside the Business of Rock and Roll.

而牛津的定义是：to (seek to) improve something which is inherently or unalterably unpleasant, of poor quality.　意为“设法把天生令人不爽的、难以改变的、或质量差的东西改成令人愉悦的、高质量的东西”。

结合上文的语境，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如果食品是非天然的，而你用天然的包装，或者用其他表里不一的包装，想使其增值，顾客非但不会买账，反而感觉受到了愚弄，以后也就不会再购买了。

那么，有没有喜欢包装胜过内部物品的人呢？有啊，《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就讲了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

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

椟是为了售珠而做，包装是为商品的增值而设计，主次应该分明。但在郑人的眼里，对椟的喜爱已经超过了珠，只是椟就已经值所出之价，因此将珠退还。即便在古代社会，这也只是特例。只是此文的侧重点不是笑话购买者傻瓜，而是讽刺商人适得其反的努力：花了大量的资金和精力美化珠的包装，却喧宾夺主，以至于郑人买走了漂亮的盒子，却不稀罕他真正要推销的珍珠。田鸠借此向楚王反喻墨子的学说注重实用价值，没有用华丽动听的言辞包装自己。

而若包装的价值大于内装物，则这样做的人不是太傻，如郑人，就是太精，商家可以借此提高价格，攫取超额利润。

商业如此，政治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