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估计好多人都听过这句话。还有人拿着它的英文There are a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在网上四处询问：这是谁说的？不但中国人在问，外国人也在问。如果有人感兴趣，拍一个求证的记录片也未尝不可，就像《莎士比亚是谁？》那部记录片一样（我看过那记录片，还读过中文版的《莎士比亚是谁》，写过《谜一样的莎士比亚》，见本文最后“我的更多文章”）。

只是它很可能就是Made In China，出口转内销的。从外国人也在问可以反证之，好比中国人在问：这是孔子说的吗？那十有八九不是孔子说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因为每个人的文化背景不同、社会阶层不同、知识水平不同、政治立场不同，在读哈姆雷特或观看其戏剧、电影作品时，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很有可能完全不同。即便当时，上至伊丽莎白、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街痞混子，都喜欢看莎士比亚的戏剧，他们眼中是不是看到了不同的哈姆雷特？可惜当时没有采访记录，又或者藏在什么书里而无人得知吧。

同样，翻译莎士比亚的戏剧也是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比如，徐渊冲先生已经出版了《莎士比亚悲剧六种》，本人以超低的价格淘了一套仿皮印制的限量版（出版社如何挣钱？），发现他将Hamlet译成《哈梦莱》，并在比较了10种to be, or not to be的译文之后，把它译为“要不要这样过日子，这就难了”。（我在翻译中也碰到了to be, or not to be，关于它的理解抽时间再写。）

上哪里说理去？尽管如此，我还是祈愿上苍再借给许先生500年，那不管译出译入，我们的经典著作就都有一个比较好的译文版本了。

翻译莎士比亚戏剧也是一千个译者就有一千种译文，有人可能认为：译文无关对错，只是看谁更恰当或更接近（when translating Shakespeare’s works, there is no right or wrong, only more appropriate），因为无从求证，作者及同时代人已经作古多年，不像当代的著作，可以通过电子邮件与作者求证、探讨。

不过，这也太多版本了。作为文字，它的意思有且只有一个，作者不可能一句话想要表达多个意思。莎士比亚若是活到现在，还精通中文，他很可能会说：你们译的都不准确，我的意思是……

这都是幻想。

但翻译就是这样，以英译汉为例，准不准确，看译者的英文水平；地不地道，看译者的中文水平；最后的成品看译者的双语互换能力。（也有可能取决于编辑的水平。）

我在翻译中遇到这样一句，不妨以此为例说道说道（之前不止一次碰到过，写过《李尔王：滚开我的眼前》，见本文最后“我的更多文章”）。

We are such stuff as dreams are made on, and our little life is rounded with a sleep.

－William Shakespeare, The Tempest, Act IV, scene I

－The Art of Decision Making, Joseph Bikart, P161

为便于分析，我先把朱生豪和梁实秋两位先生的译文呈出来，只是现在还看不到徐渊冲先生的译文：

朱生豪：

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我们的短暂的一生，前后都环绕在酣睡之中。（暴风雨，莎士比亚全集卷一，P66）

梁实秋：

我们的本质原来也和梦的一般，我们的短促的一生是被完成在睡眠里面。（暴风雨，莎士比亚全集（中英对照），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远东图书公司，P139）

我的习惯是从单词开始，最后才是整个句子。那就从stuff开始。

stuff有几个意思，感觉这里应该是something that something else is made from，即制作某种东西的材料，we are stuff即我们是某种材料，再用such…as与dream联系起来，表示这种材料与梦有关，那么，dreams are made on表示梦是用这种材料制成的，总起来就是：我们这种材料跟构成梦的那种材料是一样的。从这个角度看，朱生豪的“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算是准确，但过于直译；而梁实秋的“我们的本质原来也和梦的一般”偏远了一些，因为莎士比亚没有强调“本质”，尽管可能包含有这一意思：本质上，我们就跟……一样。但要译出来还要考虑这是戏剧，在舞台上，演员不可能说得如此逻辑，都是生活中的对话，观众能读出它的意思，但未必全说出来。翻译也是这样。

“我们这种材料跟构成梦的那种材料是一样的”放到舞台上说起来有点绕，考虑到make dream我们通常译为“做梦”，再就是人是立体的，我译为“我们就是一堆做梦的材料”（It means that our life is really made up of the same material as our dreams）。

little有小的（small）、短暂的（short）和无关紧要的（diminutive as in insignificant）等意。开始时我按not important译为“小命”；后来想一想，人生如梦，可能更多地是强调“短暂”之意，就还是译成“短暂的一生”。小沈阳曰：人这一生可短暂了，有时候跟睡觉是一样一样的，眼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

is rounded with表示is circled with/surrounded with，即围绕着，直译的话，后半句就是“我们短暂的人生被一觉围绕着”；我理解剧中角色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生如梦，我们都还没睡醒就过去了。意译的话就是“我们短暂的一生就是睡了一觉”。

演员还是不会这样说。考虑到莎士比亚强调的是a sleep，而且还要与前半句的梦关联起来，我译为“我们短暂的一生就是睡梦一场”。

不同译者眼中有不同的莎士比亚。没有最好，只有更好（No best, but better）。

其实，读莎士比亚的原著没有那么难。尽管现在是名著，但在当时也就是挣扎求生的草台班子的剧本。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如果读者懂英文，在看了中文版后，再对照英文看，形成自己的版本。重要的是，把它想象成东北二人转，想象二人转演员会怎么说，莎士比亚的演员就会差不多那样说。（电影《莎翁情史》对当时的剧场、戏剧的社会环境有很好的反映。）

最后，我突然想到：

经过市场选择而能留传于世的一定是精品！

I mean the true classics cannot be forced or artificially constructed in any way, but screened by the market, by the readers.

饲养员做好饭了，我得吃饭去，就此停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