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十年前写的一篇文章,当时曾发表于报刊杂志,但限于版面篇幅,都只是部分的节选发表,这次得以完整发布。现在重新发出来并非是要炒冷饭,因为并没有炒它,没动过一个字,这只是把冷饭从冰库里原样端出来。一碗冷饭,并非就不能提供热量。
几天前,我看到了发表在《中国教育报》的《读书周刊》2003年3月20日期的题为《劣质译著:我们遭遇到另一种学术腐败》(以下简称《劣》文)的文章。“腐败”这个词用的很好,这个词含有很多意思,而其中的每一种意思用于评论眼下中国的外文图书翻译市场的状况都很贴切。
然而,可惜的是该篇文章中三分之二的内容都是肤浅和形式主义的。举例说明,在该文中一位教授提出这样一个观点,那就是要成为一个好的译者需要“至少懂两三门外语,翻译时相互参照才可以译得更准确”。我想我有必要给这位教授提个醒,任何一本书的原著作者都不会用两种或三种语言来写同一本书。因此,作为这本书的译者,在需要掌握的语种数量这个方面,他只需要精通原著作者所使用的语言就可以了,他完全不需要额外掌握其他的语言。对于这位教授说的“翻译时相互参照才可以译得更准确”,我就更感到困惑,我不知道这位教授要参照什么,是要参照原著的其他语种的译著吗?如果是那样,我劝他还是把精力集中到原著作者所使用的语言上,少受点其他译者的影响才可能更贴近原著作者的心。
好了,对于这篇文章中迂腐的部分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这篇文章中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很有价值的,这些充满智慧声音是由两个人发出的。其中一个是首都师范大学英语教育系的张卫族教授。张教授提出了两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一,对劣质译著要实行召回制度,二,把ISO质量认证体系引入出版业。对于这两个观点我不想多加评论,多少有点智慧的人就能够知道这两个建议如果能够得到真正、完全、彻底的实施,将对我国的出版业有多大的提升和推动。在《中国新闻出版报》的《书情》周刊上还发表了张教授的一封来信,张教授在这封信说了这样一段话“没想到平静的晚年生活在过去近一年中被一本引进版畅销书打破”,该文旁边配着一幅张教授用手指着一页贴满校对纸条的书稿的图。张教授的这段话,以及照片中他认真的眼神和他指着教对纸条的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是决不妥协的声音和眼神,是强有力的,中国的出版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和眼神。《劣》文中另一个智慧的声音是由北京语言大学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方铭教授发出的—“我仍然认为,劣质翻译的主要责任在于出版社而不在于译者,译者水平是既定的,出版社不去找合适的译者而去找不合适的译者来翻译,或者不能对所翻译的作品精益求精,责任当然应由出版社负”。这句话明确了责任,同时也将引出我这篇文章中所要论述的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
万事万物都是有原因的,都是有规律的。出版社为什么找不到好的译者呢?我们知道,出版社是由各种编辑组成的(有总编、副总编、编辑部主任,以及一些编辑),去寻找译者的工作最终都是由各种编辑去完成的。因此,既然出版社找不到好的译者,那么,问题自然是出在编辑身上。那么,编辑为什么找不到好的译者呢?归根到底,这个问题以及其他很多相关问题的稳定解只有一个,那就是编辑的素质普遍是很差的。
编辑存在的问题及解决方案
我在出版社做过图书策划,本人也写过几本书,同时,还翻译过英文书和英文杂志。这些特殊的经历让我对编辑有了全方位多角度的认识。在我看来,编辑存在的问题主要有以下这些:
缺乏责任心。这是所有问题中最严重最本质的一个。
不久前,在我就一本劣质译著对某出版社该书的责任编辑提出质询时,这位责任编辑这样对我说,“……我们出版社每年要出几百种书,不可能照顾好每本书,……”。这是推卸责任的话。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就等于图财害命”。我作为译著的读者,对这句话深有体会。当我阅读劣质译著中那些艰涩和充斥着明显语法、逻辑和意思错误的译文时,我不得不试图在脑海中将这些中文重新翻译回英文,准确的说,是根据这些中文猜测它们“可能”是根据哪些英文翻译过来的,然后,再把那些“虚构”的英文重新翻译成我认为“可能”正确的中文。当然,对于那些大错特错,错的离谱,或成片的错误,我是无论怎样努力也想不出这些话能是怎样的英文翻译过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尽量说服自己,跳过这段,以便自己能够继续阅读下去。但是,在这些猜测、虚构、可能和中断中,我的阅读速度大为下降,本来一个周就可以读完的书,现在不得不花费一个月之久。换句话说,我有三个周的生命被杀掉了。更有些时候,在经过近一周的努力后,我不得不将那本才看了几十页的价值近百元的书丢到垃圾桶里,因为我受够了。
编辑们,当你们知道经过你们手出来的书让读者经受这样的折磨时,你们的良心没有受到谴责吗?你们还能说出“……不可能照顾好每本书……”这样的话吗?
更何况,中国出版业的实际情况,根本不是“不可能照顾好每本书”,而是“每一本书都没有照顾好”,作为出版社,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读者对于译著的满意率已经低到了何种地步?!
每年能出多少本书说明不了问题,多长时间能出一本好书才是关键。多长时间能出一本好书,好书在出版的书的总数中占有多大的百分比才应该是评价一个出版社是否优秀的标准。
一位出版社的计算机图书的责任编辑这样对我说,“我们选择译者有这样三个要求:一,英文要好;二,计算机水平要高;三,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的确,这三者是必不可少的,但这位责编恰恰漏掉了最为重要的一点要求,那就是“这位译者首先要是一位有责任心的人”。只有具备了“责任心”,其他三点要求才可能被认真的贯彻。我想,这位编辑之所以会漏掉这最为重要的一点,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之重要性,正说明她本身责任心就不够。
解决方案:一,每当你要不负责任时,就想想又将有多少读者将因为你的玩忽职守、不负责任而倍受折磨,你会因良心发现而变得态度认真;二,记住“多长时间能出一本好书”才是衡量一个出版社是否优秀的标准;三,如果你实在就是缺乏责任心,那么你应该主动辞职,这个职位需要有高度责任心的人。
缺乏职业道德。这是其严重性仅次于“责任心”的一个问题。
我以中国某优秀出版社某副主编的一段话做为这个问题的开场白。她在一次谈话中这样对我说,“根据我这十几年来做编辑的感受,我认为对作者的书,宁可改错,不能不改”。亲爱的读者们,你们能够想象这样的话是一位著名出版社的副主编的声带振动发出的吗?我震惊于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以说,她这十几年的编辑算是白做了。
在环保意识得到加强的今天,有一句致旅游者的话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当你游过之后,“带走的只有照片,留下的只有脚印”。那么,对于出版业,我想类似的一句话应该致编辑,那就是当你编过之后,“修改的只有错别字和标点符号,你不应该留下任何脚印”。
作为编辑,你应该知道,你有且仅有的权利就是两点:“一,修改错别字和标点符号,二,给作者提出你的修改意见”。在这里,我有必要对这两点做出解释。第一点,所谓“错别字”,是指真正的错字和别字,而不是指那些你不能理解的字。对于很多编辑而言,错别字的范围被扩展至所有他所不能理解的词和字。比如,在一篇文章中我用“隐忍”这个词来形容冰山水面下的部分给我的感觉,而编辑认为我使用了错别字,结果就擅自把“隐忍”改为了“隐藏”。难道我不知道“隐藏”这个词吗,我就是要用“隐忍”,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词,但这是作者“意志的体现,不容侵犯”。
真正的现实情况是,很多编辑对稿件的修改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词和字的范围,已经达到了二次创作的程度。
在这种失去控制的情况下,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不管什么档次什么水平的编辑,最终,他们会把文章改的与他自己的修养和理解能力基本一个档次一个水平,如果作者写出的文章的水平比编辑的修养和理解能力低的话,那么虽然经编辑修改后,作者的文风荡然无存,但至少文章看起来比原先上了个档次,而如果作者写出的文章的水平比编辑的修养和理解能力高的话,那这个作者就很不幸了,所有编辑不能理解的部分都将被删除或蜡质化。
编辑们好像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作者或译者的创作都是“意志的体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种对作者和译者的极为不尊重的情况的出现可能是由于三方面的原因逐渐造成的:一,出版业是垄断行业,长期的缺乏竞争使得生物机能退化,个体的自律和自责丧失;二,相关法律不健全,没有真正有效的法律法规来对编辑的行为进行约束;三,缺乏监管机制,即使存在一些约束,也因为没有监管而形同虚设。
作为编辑,你应该知道,尽管你很可能终其一生都遭遇不到编辑一部名著的机会,但每一本交由你编辑的书稿都可能是一部名著。被多家出版社拒收或退稿,但最后却成为名著的事例已发生过多次。如果你不想与名著失之交臂,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虔诚的态度对待交由你编辑的每一本书,因为,每一本书稿都可能是名著。即使最终,根据你的智慧和判断,你十分确定这本书稿不会成为名著,你也不能因此而无视作者或译者的存在,将你的意志强加到作者的书稿中。在应受的尊重方面,名著的作者或译者和普通书稿的作者或译者是完全平等的。
很多编辑总是抱怨工作量太大,其实,这些工作量很大一部分是编辑自己给自己加上的。如果你曾看过一本书的作者原稿,你就会知道编辑们的确是做了大量的工作,编辑们的心血已经大量的注入了这本书中,书中随处可以看到编辑们走过后留下的痕迹(麦苗倒下了一大片)。做一个理智的人,你减轻工作量的同时,这个世界会多出许多好书。
在我写书和翻译书时,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我的孩子,我是他们的监护人,我有权利保护他们不受侵害,任何胆敢伤害我孩子的行为,都将激起我巨大的愤怒和遭到我最严厉的反抗。这种感受,我想每一位负责任的作者和译者都深有体会。
做为一位编辑,当你审读作者的书稿时,如果你发现了一个错别字,那么,去纠正它。如果你又发现了一个错别字,那么,再去纠正它。仅此而已。当你发现的问题不仅仅只是修改错别字那么简单时,你就必须和作者或译者联系了,你可以把你的修改建议或是你认为有误的地方告诉作者或译者,但最终决定如何修改的是作者和译者,而绝不是你。如果你发现的问题很多,你可以把书稿退回去让作者认真修改,如果作者反复修改后仍然不能通过,你可以选择不出版这本书;或者如果基于某些原因,这本书非出版不可,但作者或译者没有时间修改或修改不过关(这种情况很少见),你可以在征求并得到作者或译者同意的前提下让别人来修改这部书稿。
总之,做为一个编辑,你要牢记这一点,那就是—书稿是作者的,不是你的,作者的书稿的每一个字都是作者的孩子,是作者智慧的结晶,这些孩子的合法监护人是作者,而绝不是你。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这些作者的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你没有权力给这些孩子划定活动范围和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既然谈到了审读,我想顺便谈谈在稿件审读中的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由谁来审读作者或译者的书稿。现在,很多专业外版书的翻译,比如计算机、医学、航空航天等领域的图书,要求译者具备很高的专业技术知识。因此,在精心挑选、审核并确定了译者后,就应该相信译者的翻译。因为,既然经过了严格的审核,这位译者胜出,那么,就足以说明他是你已知的人中最适合翻译这本书的,你应该充分的信任他和他的翻译。试问如果你不信任他,你还能信任谁?这是简单的道理。但现在的出版社在审读这一环节所犯下的一个可笑的错误就是经常会让一个水平比译者差的人来审读译者的翻译。这将立即导致本来已经正确的翻译再次被审读者改错。这种事情在我本人以及我所了解的译者身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出版社却始终不能深刻的认识到。
明显的道理,如果出版社在审核译者时的确是认真负责的话,那么,最终审读这部译著的最适合的人选就是译者本人,再没有其他人比译者本人更适合审读这本书。因为,在已知的人中他就是水平最高的人选,而且通过长达数月的翻译,他对原著的了解更是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境地,还能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来审读这本书呢?
解决方案:一,牢记你只有修改错别字和提出修改意见两个权力;二,每一部书稿都可能是部名著,你应该以假定书稿是部名著的虔诚认真的态度看待交由你编辑的每一部书稿;三,学会尊重作者,学会尊重别人家的孩子;四,让译者本人来审读自己翻译的书稿;五,如果你实在就是缺乏职业道德,那么你应该主动辞职,这个职位需要有高度职业道德的人。
知识匮乏。这个问题正日益变得严重。
退回几十年前,做为一个编辑,知识匮乏点就匮乏点吧,时刻处于食物短缺危机中的人们关心的是物质食粮,对精神食粮还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能有本书读就不错了。
但现在不同了,时代已经大变,已经是21世纪了。填饱了肚子的人们早就不满足于饱食终日了,人们的目光早以从碗里转移到了书里。人们需要大量的知识来填充自己的脑袋,并且随着图书市场的繁荣,人们对书的知识性、趣味性、科学性、可读性、准确性、实时性等各个方面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是一个充满了各种知识的时代,而且人们正在变得越来越挑剔。
做为一个编辑,在这样一个知识爆炸的年代,要想能够胜任自己的工作,必须要大量的读书,涉猎非常广泛的知识,只有这样,才不会范那些低级的错误,才有资格去编辑作者或译者的书稿,才不会感到那样吃力。
诚然,无论编辑怎样刻苦读书,都不可能精通所有的科学领域,甚至只是对绝大多数的科学领域达到多少了解的程度都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当你阅读了足够广泛足够多的书之后,你将会发现,你具备了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被称为科学素养,这种科学素养从某种意义上讲能够使你具备某种对未知领域的先觉判断力,有了这种科学素养,你将不再会犯下那些明显不符合科学逻辑的错误。这就象是一种广普抗菌能力。有了这种能力,当你以后再看到某部计算机书的译文中出现类似“这些接口符合连贯的标准”这样的文字时,你就会知道译者很可能翻译错了,这句话应该被翻译成“这些接口符合一致的标准”。
广泛的知识不是经过几天的恶补就能够补上的,要想具备类似能够查杀未知病毒的广普抗菌能力的科学素养是需要长期不断的刻苦学习的,是一个不能停止和不断修正的过程。
而且,即便是你已经具备了相当水平的科学素养,专业书稿中的一些知识你还是可能完全看不懂,没有关系,你只需完整的将这些知识保留下来就可以了,会购买这本书的读者将能够看懂这些知识。无论你怎样努力,你仍然要相信还是会有大量的多的数不清的知识不是你的智慧所能理解的,这不是你的过错,保留这些知识,不要因你的无知和随意而导致作者、译者和读者的失望。
解决方案:一,承认自己的无知,时刻把自己作为一个求知者,尽管你已经编辑过很多书,但这并不等于你了解了这些书中所讲述的知识,这就像卖音乐磁带与懂音乐完全是两码事一样;二,在承认自己无知的前提下,不断的在非常广大的范围内涉猎尽可能多的知识,不断提高自己的科学素养,这将有力的提高你的编辑水平,顺便说一下,随着科学素养的提高,你的文学素养也会自然的提高;三,你要相信,无论你怎样努力,仍然还是会有大量的多的数不清的知识不是你的智慧所能理解的,对于这些知识,你要做的就是原封不动的保留它们,不要因为你看不懂而删除它们,或是试图将它们用你能够理解的语言进行描述或修改,你的这些做法会导致书变得支离破碎和含义曲解,从而导致可读性变差和出现严重错误,或许你认为你正在使文字变得简洁和易读,但更大的可能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正在做的是什么,你的删除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四,如果你实在就是知识匮乏,而且不思进取,那么你应该主动辞职,这个职位需要有广泛知识涉猎和不断进取的人。
低估读者的能力和缺乏幽默感。这本来不该成为一个问题,但现在这的确成为了一个问题。
你做为一个编辑的同时,仍然可以是一位读者,你不会在获得编辑身份的同时丧失了读者的身份。但很多编辑一旦成为了编辑,一条鸿沟就开始在他与读者之间产生。编辑们开始低估起读者的阅读能力,最为明显的一点是他们开始莫名其妙的认为中国的读者是无法理解长句子的,因此,编辑们在对待译著时,总是不断的告诫译者要把英文的长句截成一段段的短句,以符合中国人的阅读习惯。
我不知道中国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不能阅读长句子的习惯的。于是我开始查阅资料,在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后,我发现,从来没有一本历史书中记载说中国人无法阅读长句子,汉语也根本不缺乏驾驭长句子的能力。古文中的句子都是很短的,那是因为对于古文而言,只有用这样的短句才能传达那种直达人心的思想,才能具有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来看孟子的这段话“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再来读读这句“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试想,如果把这些古文短句用现代语言解释成长句,那种深刻和震撼的语感将立刻消失。要想体会和感受那种深刻和震撼,古文就不能用现代的长句来解释。
同样的道理,英文的长句也不应该被解释成中文的短句,且不说这种截断经常会导致意思曲解,仅就语感而言就会丧失很多,只要长句子的翻译无误,只需读上两遍,你就能够真切体会到原著的味道,这是同阅读那种截断成短句后的感觉完全不同的。译著的长句恰恰同古文的短句一样,是可以直达人心,产生震撼的。
再来谈谈幽默感的问题,一般认为,幽默是智慧的表现,就像爱情一样,幽默也是难以描述的东西,但幽默可以很好的被感知,当你和一个幽默的人待在一起时,你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幽默,并因此感到快乐和放松。
在有些编辑看来,在技术性的译著中,一些原著中幽默的话和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是可以删除的,用他们的原话是“可以不必完全忠实于原著的”,这是我听到的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唤起你作为读者的身份吧。对于一部技术性的译著,本身从阅读上讲可以说是容易引起疲劳的书。原著的作者长期从事这种技术工作,已经从工作中体会到了乐趣,所以在写书时很自然的把这种快乐和幽默写入到书中,并期待读者能够在阅读中体会到这些,他的期待正是读者的期待,技术书的读者总是喜欢阅读那些语言风趣幽默的技术书。一部语言苍白、死板、生硬的技术书和一本电话号码簿没什么区别。
解决方案:一,认识到汉语是强大的,中国人完全而且一直就有能力阅读长句子;二,幽默是技术书必不可少的部分,读者只有在快乐中才能读完超过1000页的书;三,如果你实在是缺乏幽默感和阅读能力薄弱,那么你应该主动辞职,这个职位需要有幽默感和善用汉语的人。
基本上,如果一个编辑称职了,那么,出版社想出一部不合格的书或译著都难。本来下面的这些问题不需要再谈了,但只谈编辑方面而不谈译者方面,毕竟有些说不过去,所以——
现在,我来谈谈作为出版社应如何挑选译者,以及一个译者应该做到什么。
首先,如何选择译者,让我们先来看一个例子。让我们看看对同一段英文的两种中文翻译。英文原文出自《魔戒》第二部《The
Two Towers》。
原文:'Where
sight fails the earth may bring us rumour,' said Aragorn. 'The land
must groan under their hated feet.'
译文一(我的理解):“眼睛虽然看不到了,但大地还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线索。”阿拉贡说:“在他们被诅咒的双脚下,大地会发出哀嚎。”
译文二(《译林》版):“抬头不见低头见,脚下的地会给你透露点消息。”阿拉贡说,“他们该死的脚不是会踏得大地哼哼作响吗?”
再来看看另一段英文的两种中文翻译。
原文:'I
have been among them,' answered Aragorn. 'They are proud and
wilful,but they are true-hearted, generous in thought and deed;
bold but not cruel;wise but unlearned, writing no books but singing
many songs, after the manner of the children of Men before the Dark
Years.
译文一(我的理解):“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阿拉贡回答。“他们是骄傲、自视甚高的民族,但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上,他们都光明正大、心地慷慨,他们勇敢但不残酷,睿智但并非饱读诗书;他们并不以文字记录历史,而是以豪壮的歌曲世代相传,举止就像是黑暗年代之前人类的童年时期。”
译文二(《译林》版):“我在他们那儿待过,”阿拉贡答,“他们既傲慢又固执,但待人接物忠诚大方。勇猛而不残忍,聪明但没学问。不会写书,但会唱很多歌谣。举止很像蒙昧时期人类的小孩。”
两种截然不同的翻译必然会带给你完全不同的感觉。
出版社应如何挑选译者
出版社在挑选译者前要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首先自身要对原著大致了解。我所谓的了解决不仅仅只是知道著作的名字那么肤浅。
作为《译林》出版社,当你们在为《魔戒》这样的文学巨著选择译者前,你们应该多少了解一下这本书是谁写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写的,他写的大致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这个工作你们没有做好,否则,你们不会选择那样一位译者,那样的译文也不会被审核通过。《魔戒》是英国牛津大学中世纪文学教授J·R·R·托尔金所著。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以中世纪为背景的被称为中土世界(Middle
Earth)的旷远大地上所发生的关于正义与邪恶、勇气与恐惧、爱与牺牲的故事。这是一个由哈比人、巫师、人类、精灵、矮人、树人、半兽人,以及其他各种奇异生物共同演绎的史诗般的英雄故事。
作为出版社,如果你们了解了这些,你们就会知道对于这部书的翻译,应该翻译出那种黑暗的中世纪的感觉,应该翻译出那种魔幻的感觉,应该翻译出一部英雄史诗的感觉。我再次提醒你们,这部书是出自一位牛津大学中世纪文学教授之手,而绝不是出自一本小学生作文,更不是什么市井文学。
看看这些译句吧——“抬头不见低头见”、“该死”、“哼哼作响”、“待人接物忠诚大方”、“聪明但没学问”、“人类的小孩”。你们亵渎了一部好的文学作品,这是对作者和读者的极大伤害。
选择有责任心的译者。关于责任心的重要性,我在前面谈论编辑问题时已经基本说过了。只有有责任心的人,他的其他方面的才能才会得到有效的保证。
但现在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判断一个译者是有责任心的,这不太容易。但我认为可行的办法,不外乎四种:一,根据这位译者以往的表现来判断,如果这位译者以前翻译过东西,那么,这些过去的记录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二,通过与译者进行交谈来判断,如果这位译者以前从未翻译过东西(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就不会是一个好译者),那么,通过深入的交谈将能够感受到一些译者对翻译的态度;三,让这位译者翻译几页原著,这能很直接的看到一个翻译结果,但这个结果未必是可靠的;四,询问这位译者对翻译时间和译费的要求,绝大多数情况下,对翻译的时间要求长的和对译费要求高的译者是好译者。
很多出版社对于上述第四点不以为然,他们强调,对于技术书而言“要的就是快,要迅速推出,占领市场”。的确,对于技术书而言,实效性的确是很重要的,但这有一个前提—质量。中国的读者现在已经对中国的超实效性感到厌烦,以计算机书为例,往往一个软件的新版本的测试版都还没有发布,软件新版本的书就已经上架了。这在国外是没有的事情,即使你身处计算机技术最发达的美国,你也只能是在一个软件的新版本发布后的至少两个月之后才能见到相关的书籍。这绝不是因为中国的计算机技术比美国强,而是因为在中国,出版社中超实效性的不正之风正愈演愈烈。拿着软件的测试版写正式版的书根本不算什么,拿着软件4.0的版本写5.0的书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种不正之风吹到引进的外版书上,就变成了只给译者短的不合理的翻译时间,可以说,能够接受这样短的翻译时间就足以说明这位译者是不负责任的,因为,要想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翻译完,就必须妥协,就只能不求甚解、含糊其词、得过且过,错误百出。
我前面说过了,低劣的图书质量已经让中国的读者对中国出版业的超实效性感到厌烦。读者完全能够接受甚至是期待着中国的出版社把出书的速度降下来。读者希望看到好的翻译。
没错,我们这里谈到的是好的翻译。是没有做任何妥协的好的翻译。而“好”通常就意味着大量的工作,大量的工作就意味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而花费更长的时间是值得的,实效性没有因此丧失,它只是趋于合理,而读者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好的译著。优美的文字、老道的术语、地道的口感,准确的技术,以及有价值的信息。
蕴含了大量工作的好的翻译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更多的回报,拿到更高的译费。一刀切的译费制度是不合理的,是会打击好的译者积极性的,是容易让水平差的译者浮上来的,是容易选择到水平差的译者的。
选择在很广大范围内涉猎知识的译者。这点在挑选科技类著作的译者时尤为重要。其重要性的原因就是我在前面所谈到的科学素养问题。要知道,所有的科学都是相通的。
对于一位译者而言,具备了较高的科学素养,如我前面所说,就像具备了广普抗菌能力,就不会再犯那些低级的错误。相反,如果不具备科学素养,即使具备很高的英文水平和专业技术水平,也会犯很低级的错误。
当一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遇到困难时,科学素养还能发挥指南针的作用,给译者指明一个应该为之努力的方向,这将有效的加速问题的解决和帮助译者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
对于一位涉猎广泛知识的译者而言,一旦他遇到翻译困难,他广阔脑海中所有门类的知识将立刻调动起来,庞大的知识库开始开足马力,高速的运转,你甚至能够听到这部庞大的机器高速运转时发出的轰鸣声,所有的知识之间互相发出质询,并得到响应,海量的数据在瞬间传送,亿万种可能被提出和否定,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最终的答案或通往最终答案的途径将显露出来。
而对于一位没有涉猎广泛知识的译者而言,狭窄的门类中的知识只能自问自答,知识之间没有质询和响应,没有沟通,灵感和茅塞顿开当然就无法产生,问题自然也就得不到解决。
英文水平和专业技术水平。我之所以把这点放在最后,是因为这点的重要性不及前三点。
当然,我这么说决不表示我认为这点不重要。恰恰相反,在保证了前三点的前提,这点就变成了最重要的一点。这点的重要性每个人都知道,我就不谈了。
下面,我来谈谈一个译者应该做到什么。对于一个译者而言,尽管你已经经过了严格的审核,被选为了译者,但这并不等于说你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就会一帆风顺。恰恰相反,你现在要立刻认识到,一个重任已经托付给你,你的任何疏忽、松解、放任、错误都可能给读者造成伤害。
我假定出版社的确是按照前面我所给出的标准进行审核的,我继续假定你应该已经是一个有责任心,涉猎广泛,英文水平和专业技术水平够高的人了。
客观条件决定你有能力翻译好这本书了,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对自己是怎样要求的,你给自己定的标准是怎样的。有句话说的很好“送给别人礼物要比别人期待的要多”。你即将给读者一个礼物,读者心中有一个期待,如果你有高度的责任感,你就可以给读者一份比读者的期待更高的礼物。
译者应该做到什么
高度的自律和自责。《圣经》中有这么一句话“你应该了解真相,真相会让你自由”。
想想吧,先进的技术正在通过你的智慧为更多的人所了解,如果你的所有翻译都是正确的,那么,读者将得到真相,读者将得到自由。而如果你的翻译是错误的,那么,读者将因为你的错误而得到假相,读者将在泥沼中艰难跋涉。
你已经是被选择者了。现在,只有你自己才能给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你的高度的自律和自责将在这本书的翻译中体现出来。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搞懂。记住,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话都是原作者的孩子,你必须无条件的忠实于原著和尊重原作者。
你现在不是一个创作者,而是一个诠释者,你要对原作者和读者负责。你肩负重任,如果某个地方你翻译错了,数千乃至数万读者都将得到错误,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译者而言,这是不可忍受的,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我想你应该感同身受。
在这部书中,没有哪个地方是无关紧要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很重要。想想吧,对于原作者而言,哪个孩子是无关紧要的?每个孩子都至关重要!你要尽你所能让每个孩子都得到应有的尊重。
读懂原作者的心,真正的读懂文章的意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读懂”—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让你教条的翻译,不是让你每一个字都要对上。
很多时候,英文里的意思如果完全按字典上的解释进行翻译,或者完全按照字面翻译,其结果恰恰就不是英文的原意,也不是原作者的意思。因为,对于英文而言,当出现A这个词或句子时,实际的意思远远不只A这么简单,结合上下文甚至整本书,在这里出现A这个词或句子,实际的意思应该是A+B甚至是A+B+C的意思,在这里B和C都没有出现,你查遍所有的字典也不会找到A这个词或句子还有B和C的意思,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个高水平的翻译的话,你就会知道只有A+B或A+B+C才是作者的意思,才是对A真正准确的翻译。
就像在翻译《魔戒》中“writing no books but singing many
songs”这句话时,如果只是翻译出了A,那就只能是“不会写书,但会唱很多歌谣”,而如果你读懂了原作者的心,真正的读懂了文章的意思,看到了B+C,那么,你就能够把这句话翻译成“他们并不以文字记录历史,而是以豪壮的歌曲世代相传”。
时刻记住你是唯一的把关者。只有你才能审读出自己书中的错误和问题。不要期待后来的审校者能够发现你的错误,你应该就是最后的审校者;即使你不是,你也应该把自己当作是最后的把关者。
你应该这样想,你是称职的译者,你已经在这本书的翻译上花费了数月时间,目前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原作者,你是对这部书最了解的人,如果你都不能审读出隐藏的错误,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你必须对自己的要求达到这样的标准—即你的书稿即使不经过编辑的审读,直接印刷成书,读者拿到后,也会非常满意,这就是你要做的。
尽一切可能,决不妥协。无论如何,困难总是不期而至的,但有很多方法可以帮助你解决:一,开动脑筋,相信自己的能力;二,休息一下,你的大脑太疲劳了;三,利用各种资料,尤其是互联网;四,请教他人,总有人知道答案,五,直接询问原作者,如果你有原作者的联系方式的话。
记住,困难是供你来克服的,不是供你来妥协的。
最后,我想谈谈与出版和翻译有关的规章制度中存在的问题及解决方案。
出版和翻译相关规章制度中存在的问题
盯住了皮毛,却忽视了本质。
评价一本书是否合格是否优秀的标准是以万字中错别字少于几个来衡量的,这是肤浅认识下得出的无意义的标准。的确,错别字太多是影响阅读,但只要不是过多,比如万字中少于10个,读者阅读起来就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个字都是好的翻译就很好。
读者期待的不是“得、地、的”用的是否准确无误,而是整本书是否是一本“好”的译著。要知道,人们阅读一本译著时不是要去检查每个错别字,而是要获取这本书所传达的知识。
既然编辑们能够检查出错别字,那么,读者们也能,既然读者们能够看出这个字错了,那么,这个字错不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读者知道在这里正确的那个字应该是什么。
类似错别字这样的错误都是很明显的,明显的错误不会对读者造成伤害,真正会对读者造成伤害的是那些读者无法发现的,是那些读者无法判断它是否错了的错误,是那些翻译上的错误,是那些劣质的译著带给读者的深深的伤害。
对从业人员的资格缺乏应有的审核。
几乎就是没有审核。太多不配做编辑的人混入了编辑队伍,做很多其他相对简单相对体力的工作都需要上岗证,但作编辑这种应该说需要具备很高的综合素质很高的修养的工作却不需要上岗证,这不是太令人吃惊了吗?
必须出台一套严格的、科学的、行之有效的标准来对现有和将来的编辑从业人员进行考核和筛选。这套考核标准绝不能仅仅是根据学历高低、从业时间长短、所学的是什么专业等指标来作为衡量的标准,有些人即使从业十几年也是不合格的,即使是新闻或出版专业毕业的也是不合格的。
科技译著的读者绝大多数都是从事相关学科工作的科技人员,如果这些科技译著中出现了错误,这些科技人员将得到错误的知识,这些错误的知识可能会引发可怕的后果。
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制定出有智慧的法律法规,因此,对于为这样一个需要具备很高的综合素质很高的修养的工作制定考核标准,必须让最智慧的最有科学素养的人参与进来制定,他们会提出有价值的和科学的考核方法。
一旦有效的考核标准出台,就应该立刻对现在的编辑从业人员(从主编到编辑)进行考核,对所有考核不合格者,一律淘汰。这个事情刻不容缓,这是关系到知识在中国会如何传播的大事。
图书质量的监管法规不健全,对劣质图书的惩罚力度不够。
如果书出现印刷或装订错误,读者可以去出版社更换。但如果书虽然没有出现印刷错误和装订错误,甚至也没有出现错别字,但整本书却是彻头彻底的劣质译著,读者该怎么办?
要实行召回制度,这些不合格的书要全部的销毁,而且,要对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进行经济和行政上的处罚。
要像对其他行业一样,在出版业中实行ISO质量体系认证。要在图书出版的每一个环节上,尤其是在编辑这个环节上进行严格的监控。
没有发挥出读者在对图书质量进行监督上的积极性。
读者是最强大的力量,是可以渗透到所有细枝末节的力量,读者能够在图书监督这个环节上发挥无可匹敌的重要性。
新闻出版署应该设立一个专门供读者投诉和听取反馈信息的机构,现在的情况是,读者不断的买到无法阅读的劣质译著或著作,但却无合适的部门投诉,来自读者的意见很难反馈到国家的新闻出版部门那里。
最后,我期待着国家对图书市场的开放,这也是无数人的心声,让更多素质更高的人参与到这份伟大的事业中来,让竞争在这个市场中充分的产生,中国的读者将因此能够看到更多的好书,中国的读者有福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