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的追忆                           

     那是夏季里一个寻常的日子，本该淹没在记忆的洪流里，可一场罕见的大雨却让这一天永远刻进了人们的记忆里，从而也载入了史册。
     那天异常闷热，除此之外别无不同，这样的天气对这个城市里的人来说似乎并不稀罕，哪年一进入七月不都要蒸一段日子的桑拿呢？人们早从内心深处渴盼一场透雨的淋浇。
     那天早晨的天气预报这次报得非常准确，预报一再提醒人们大雨会在下班高峰降落，让大家做好防雨准备，下午五点大雨如期而至。夏天下雨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暴雨也并不稀罕，人们在坦然中进行着自己的事情。
    雨前的程序，先是狂风大作，接着天如墨染，随后铜钱大的雨点便咆哮着砸向人间，这场大雨也遵循着这个节奏，没有什么昭示，还用什么昭示呢？灾难总是在人们的麻痹和无意识中悄然而至。当人们觉察到它是一场灾难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雨点落下来的时候，我刚好跨上单位的班车，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被隔在了车窗外面，一层薄薄的玻璃就把人和雨分开了，我把脸贴在玻璃上，目光追随着雨点落地的踪迹。
    车在雨幕中缓慢行驶，雨点大而密集，砸在柏油马路上腾起一层层薄雾，天暗得如同顶着一个大锅底。
    这个城市地势南高北低，小雨尚可，稍大点的雨南部的水往北泄，北部大多地带便成了沼泽，如持续的大暴雨整个北部便成了水乡。
    载着我的那大班车此刻就行进在这样一片水乡里。大小车辆拥拥堵堵，缓慢地向前移动。外面的雨下得均匀而不懈怠，没有丝毫歇息的样子，雨点狂暴地拍打着马路，直到再也寻不见马路的影子，落在水里溅起无数的水花，久未与大地母亲接触，那也许就是雨点畅怀的笑呢！
    下班高峰本来车就多，再加暴雨倾盆，班车驶离单位不久，便被堵在了一处低洼地带，一汪大水浩浩荡荡。有几辆试探着驶进去的小车，熄了火，搁浅在水里进退不得，后面的大车使劲按喇叭，催促小车赶紧让开占着的路，后面的小车实在不敢再走，好多就停在了马路一侧，被堵的车流于是就黑压压塞满了整个马路，有耐不住性子的人下到水里几经试探、观望，最后还是无奈地返回车中。开始都以为这雨中间会喘口气，歇一歇，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水由小腿到没膝再到齐腰，没有要停的意思，搁浅的小车挡了大车的路，目力所及的这条马路上所有的车就都误在水里不能动弹。
    一个小时过去了，车还在离单位不远的马路上飘着，马路边上的一些店铺纷纷开始进水，店里的员工好一阵手忙脚乱,拿一切可以挡水的东西往门口塞，可一切都是徒劳，大水三两下就把那些抵挡物给顶开，水不住地屋里涌，目力所及之处成了一片泽国。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开始大家还有耐心坐在车里开开玩笑，谈谈雨，谈谈这缓解了的闷热，可快两个小时过去了这雨还是瓢泼着不肯示弱，狂暴地喷洒，让人分不清那是天，那是地。
    坐在车里的我也全没了刚上车时的无所顾及，心好象被外面的雨抽打浸泡了一般，一阵阵发紧，肚子也饿得呱呱发出了警报，车上开始躁乱起来，有的给家人报着自己的处境，有的开始嘟哝咒骂这路况，埋怨这雨为什么不停一停再下，还有的拿出买回家的馒头在车上吞咽起来。看看表已经八点，在雨地里整整滞留了两个小时，车就是开不出去,看看驾驶员幸好那还是一个比较有耐性的人，他沉着地在水里驾着车以蜗牛的速度往前一点点蹭。就是那一刻，我,车上的人,附近的人,包括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场雨究竟会怎样?与以前的暴雨有什么区别?这完全是一场意料之中的雨,稍有有不同也只不过下得粗暴了点，时间长久了一点.它地到来淹没了一些低矮的道路，还有低矮的房屋，滞留延误了人们的归程如此而已。
     大约八点班车终于从那片泽国移了出来，所经之处到处都有进水的轿车、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有的路段排成长长的一串，主人大多已从车里安全转移出来，或站在就近水浅的马路崖上，或躲进附近的店铺，静等雨歇水退的那一刻，再想办法把车拖走。
     车一路走走停停，象个晃晃荡荡的醉汉，八点半毫不容易挨近了下车点，可还没到站又在路口被大水和横七竖八进水的车给拦死了。我和一个同事没有耐心再等，于是招呼司机师傅停车走进了大水中。
    铜钱大的雨点依旧兜头泼洒着，尽管早有防备，可还是踉跄了好几下，随手携带的伞丝毫阻挡不住大雨对身体各个部位的淋浇。我微眯着眼，迎着风，顶着雨，艰难向前挪动，雨水混合着汗水，把衣服紧紧地裹缠在身上，阻碍着我向前大步地迈进，只好碎步紧赶。
    我被动地接受着上苍的恩赐，走着的这条不算窄的巷子早已成为一条没膝的颇为壮观的河流。偶尔有几辆轿车驶过，如在水上漂浮的船，悄然而沉默，全无平日的嘈杂与宣泄。经过身边，有涟漪涌现，我朝旁边闪了闪，费力让过。那大而密集的雨点，砸在空荡而流动的巷子里，腾起一片片雨雾，隐约觉得湿透的不单单只是身体，还有那颗本就羸弱的心。
     水里不断有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漂浮过来，缠到脚上，还有散发着腥臭味的各种垃圾也不断涌到面前，我想这雨也许是奉命来洗刷人间的丑陋和邪恶的天使呢！人是地球的主宰，人类不灭的欲望，使人不停地创造，同时也在不断地消耗。地球变暖，垃圾遍野，燃料匮乏，耕地流失，各种假货泛滥成灾，包括我们入口的东西，如果计较起来，简直无法进食。唉，我们的文明与各种弊端为什么总是惊人的同步？也许基于这个原因吧，对一些所谓的先进的、时尚的东西我一度至今也从心里排斥着。
      落汤鸡一样彳亍在这雨幕里，突然踉跄了一步，顿了顿才意识到是大水冲起的人行道上的花砖打了脚后跟，从水里抬起脚扫了一眼，还好只是蹭破了一点皮。一路走得很慢很慢，本来一刻钟的路程，半小时还未磨蹭到家。一是一路下行水流急阻力大，二是一路试探着往前移，深怕一不小心踩进下水坑里，曾亲眼看见水浅的地方有好几个铁箅子被雨水冲移了位置。
     我一边走，一边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我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在报纸上看的一篇文章，说什么为了防止地球突然变热，科学家们正在未雨绸缪地准备给地球打上太阳伞，给轨道带上轨道环，在这里我不是怀疑科学家们的能力，而是觉得人类这样做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呢？就象由这雨所造成的那些所谓的洪涝灾害吧，其实，好多都是人任意践踏的结果，上苍还怜悯着我们这些蠢蠢的称做“人”的东西，我想人如果还不惊醒。还不适当地扼制一下那日益膨胀的欲望，更严厉的惩罚还在后面翘首等着呢！这无声的暴雨未必不是上苍好心的警告。
    毫不容易到挪到家门口，雨也渐渐小下来，一颗提着的心总算又回归原位，步子也相应迈大了，刚想往门口的人行道上跨，一个小伙子快速用胳膊拦住了我，大声喊着危险，这才想起门口有个下水坑。眼看到家了还差点让它吞没。
     第二天好多路段还泡在大水里,而且好多人家家里进水,并不是直接从门口进去,而是从厕所溢出,也就是外面的下水道饱和发生了倒灌,死人的事是通过报纸知道的，有的是水中触电而亡，有的是被大水冲入河里不见了人影，有的是被下水坑吞没。唉,一场大雨却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相比几十条无辜的生命消失在那个雨夜,这道路被淹，交通中断，家中进水，店铺被泡那都是小事情了，想想不由得冷汗频出。
     这是一场期待中的雨，天旱得太久，大地都干渴地冒烟；这是一场预料中的雨，只是人们没想到它会这么猛烈，这么持久，有些麻痹大意，可是谨慎又能怎样呢？七月是这个城市的雨季，面对一场雨好象不应该如此狼狈，可是，一切皆在预料之外，这场暴雨确确实实成了一场压向人的巨大灾难。

     那场大雨已成为过去，那一日也永远镌刻进了如我一般经历过那场雨的人们的记忆里，而今大雨带来的惊悸和痛尚未完全消逝，就让人不得不再一次目睹另一个城大雨之后的满目疮痍和七十多条生命的陨落。 前面是血的教训，后面依然是血的教训，在一场大雨面前人们除了被动还是被动，在一场大雨面前人们除了慨叹几十年一遇还是慨叹几十年一遇。大雨之后我们到底该思索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场大雨要到何时才不会演变成掠财夺命的梦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