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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会大跌眼镜,怎么会,这么好的片子怎么会赔钱?而我冷静想了一下,是完全有可能的。据可查的资料显示,这部电影最终票房是5000万,按照30%多的分账,制作成本应该控制在1500万左右。这个投入数字是个守口如瓶的谜,但有可能制作成本和其他成本会超过这个数字。就算我的算法有问题,那么这部电影也很有可能成为劳而无功的鸡肋。
我个人非常喜欢和赞赏这部电影。我知道在1995年能制作出这样的电影,是非常牛逼的事情。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部电影开拓了一个新的情怀时代。
如前所述,此前的电影是“反思”时代的余韵阶段。即便是其间有张艺谋的《红高粱》(1988)、《菊豆》(1990)、《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和陈凯歌的《霸王别姬》(1993),其一,那不是现实题材,无关情怀问题;其二,那是经久爆发的中国文学精品的改编潮产物,是水面上的一层油。真正开启“愤怒时代”的,还真不是冯小刚的系列电影,是这一部《阳光灿烂》。
大院子女是当时社会的优势人群,他们在文革后是首先痛定思痛的一群人,他们有把自己的价值观向社会蔓延的能量。特别于意思的是,我们可以对照欧洲富裕人群被战争刺激之后的反应,是什么?是“他妈的全是骗人的”!“我不信”!“我思故我在”!怀疑一切,自我为中心的存在主义盛行。这是正常反应。
文革对中国人的价值观的破坏,是战争般的毁灭性打击。当红卫兵抡圆皮带诉诸暴力的时候,当怀疑一切开始破除一切现行秩序的时候,人的价值被埋葬在土壤里!包括这些革命者!当北京的“8.18”、“西城别动队”风光一时的时候,另一群人的命运发生了逆转,例如一个漂亮的姑娘,风姿绰约,屁股扭扭,偏腿上了一辆坤车嫣然而去,回到家里,也许却已经是一片狼藉被抄家了。我那时还小,但清楚记得两件事。一件事是在大孩子唆使下,给一个被批斗的领导干部脸上贴纸条,回家被老爸臭揍一顿,送我一句:你懂个屁!一件事是跟随大孩子进入一个资本家的洋楼,看见有人把属于私人的、受宪法保护的、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崭新成打的钱揣走。所以不要怪目前国民心态,自我中心,自私,无视他人。这一切都有原因,彻底改变需要时日。再往前追溯,就是“分田亩”梦想了。
这些大院子女,在风光一时以后,心里留下的并不是满满的阳光,而是隐隐的痛!这才是姜文电影所要说的。所谓愤怒的时代,就是大院子女的视角,向全社会扩散的一种对内心成长有价值的痛苦的反思;如果认为姜文电影讲述的是一部关于大院子女的潇洒的风流史,那是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缺乏了解的表现。就是这群人,当时的社会优势群体,他们在经历了改革初期的种种迷茫不适应和镇痛以后,才有了电影情怀的“愤怒的时代”,才有了崔健摇滚乐的红极一时,才有了冯小刚黑色幽默喜剧系列不败的十年。世间因果既定,不容怀疑。
马小军作为故事主人公,从头到尾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溜门撬锁”,但不偷东西;一件是在青春骚动时节,拼死玩命爱上一个丰满的姑娘米兰。这都正常,即便不是这样,也会以偷窥、恋物等懦弱形态出现,不奇怪,尤其在两性秘密异常神秘的年代。但最值得注意的不是这两件事本身,而是人物的态度,一种典型的无政府主义欢愉状态,一种自我放任和生命体验的状态,一种在玩命的欲望诉求最终不能达到和满足状态下的失落和意义的反思。我相信这才是姜文最终想要说的话。关于无政府主义欢愉的说法,在电影里有三个细节,一个是对教师(冯小刚客串、管理者、权威)的蔑视,“姓胡的,你等着!”一个是主人公溜门撬锁对现有秩序的蔑视和反叛。一个就是几次出现的暴力火拼,个人解决法律才能解决的问题。而电影的高潮,是马小军经过一连串关于爱情的“暴力”YY之后回到现实,发现米兰并不爱自己,爱刘忆苦,于是通过体验高台坠落,之后想要获得救赎,却不断被岸边的人(包括米兰)不断地踹回到水里。
最终,和所有人失联,之后,再次相聚(除了米兰,其中必定有人经历了商品经济初期的暴富,加长的凯迪拉克二手车就是符号),看到了常在门口骑着木棍的傻子(注意傻子一身时髦的装束,也是符号),他们试图和傻子“对暗号”,结果傻子劈头骂了一句:“傻逼!”
这就是姜文要表达的核心,时代变了,一场欢愉之后,留下的是愤怒:他妈的,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么这部电影还告诉我们,它是彻头彻尾的中国新浪潮,假如放在法国,就是戈迭尔的《筋疲力尽》翻版,没跑!
所有可能受到观众欢迎的电影,只有四种写法:1/绝对主人公驱动型,幕结构清晰,有个故事刺破点,有对危机高潮的求证和追索;2/思想主脊椎样本故事,5个以上同主题故事内在巧妙勾连,形成连体婴儿,强化故事意义;3/生活流独幕故事,如姜文出演的寻枪、刘德华出演的桃姐、唐山大地震的第二幕构造;4/好莱坞大片里的事件驱动、人物命运高效卷入的浪涌讲法的终极对抗大情节故事。
《阳光灿烂的日子》不是这四种中的任何一种,是新浪潮的翻版,是象征意义上的寓言故事,使用极端真实的手法精心讲述的精神寓言。
所以,说这样的题材闪亮、人物创新、材质精良的故事,却不能成为市场主流的商业故事,有可能赔钱或者成为鸡肋,也并不很难理解。
3、第三场:姜文
姜文内心有很深的新浪潮情结,我深信不疑。
姜文的几乎每一个故事,其实都是首先急于表达自我的。这是艺术家和市场的矛盾,在很多人身上都可以看到影子。也是中国电影艺术教育和学术研究的普遍症结。大家很容易自我热爱,然后毫不犹豫地吃市场饭,骂观众不成器。
姜文在最失意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制片人力挺,然而那位制片人却语重心长,要求他要面对市场、面对观众。其实每一个自我热爱的艺术家,都不是不在乎市场,而是太在乎自己的艺术感觉。
但市场和观众就偏偏这么争气,100年以来,凡是受到市场欢迎的经典,不仅融合了小众趣味,极富于艺术造诣;也传达了观众需要的现金和正确的价值观,让观众在“对人的新认识和对人类关系的新体验”上受到启发,受到升华,偏偏没有出现哪些艺术家们忧心忡忡的“毁三观”的倾向和趣味,靠观众超级分散的选择性购买体验服务的行为,建立了一个基本高尚的电影艺术工业体系。
姜文的《鬼子来了》,其实也是一部寓言片,日本人没杀的马三,被同胞杀了。就这么点事,还是场景清晰,没有段落积累,也没有从始至终的对戏剧性危机高潮部分的追求。拉出去杀了,就完了,寓言讲完了。
最好的一部是马识途小说改编的《让子弹飞》,故事具有戏剧性链条,结构完整,马上不一样。我想,编剧朱苏进是起到了重要作用的。
最大的教训,可能就是《一步之遥》了。投资巨大,场面极尽辉煌。盛大的发布会却成了吐槽大会,还不如不办。编剧可以看出来,是围绕着导演意志在转的,以至于结构上看似具备了戏剧性基本的基础要求,三幕结构成立,但盛大的歌舞场面占据了超过40分钟的时间,主人公的行动力被其他强势符号人物取代,观众的兴趣被一点一点消磨没了。
姜文就是想要不择手段讲一个新寓言,一个给老佛爷看过场子的遗少,坚信“辫子不能就这么没了”,坚持用男人的方式来证实自己的坚持,所以才会有最后一幕的演讲和束手被杀。
我敬佩姜文,作为一个男人的自信和担当。
但我不赞同姜文的电影观。
我们所熟悉的巴拉兹.贝拉早说过:电影是群众艺术。电影属于大众,是工业,大家要靠电影实现寓教于乐,要靠电影吃饭。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尊重规律。
是为清明节的光影之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