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魂 未 归（节选）

                                            苏   伟

   望得家快到绝粮的地步了，他不得不拉起那辆破架子车到县城去挣钱。临行前，年迈的老父亲光着头，赤着脚，把一片新擀成的羊毛毡和铺了多年的烂褥子卷起来，用细麻绳捆紧双手抱在胸前，一再嘱咐：“黑蛋，把这东西带上，小心上车后丢了，到县城里拉车挣了钱别忘了给你治病。唉！你看你的身体都成了啥样子了。”老人家刻满皱纹的脸上强挤出一丝苦涩凝重的笑容。娘坐在光秃秃的木樽上，用粗糙的手拨了拨煤油灯火烧得浑黑的棉花芯，把望得穿破了的灰布外衣铺在腿面上缝补起来。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满脸的愁苦，深陷的眼眶里涌动着浑浊的泪水。他的妻小玲披头散发，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嚷道：“你个大男人还不如磨房的驴，呆头呆脑光会出气，连老婆娃娃都养活不住，跟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四个孩子早已睡熟了，肮脏的薄单子横盖在他们的身上，满是汗溜子的脸上还挂着白日里和小伙伴们玩耍时的欢悦神情。望得轻轻地将屋门锁住，他是怕隔壁房里的吵声，惊醒了孩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漆黑之夜。望得蹲在老式梨木方桌前，一锅又一锅地抽旱烟，浓烈的烟雾笼罩着昏暗的房屋。几束黯淡晕黄的光线像孤魂一般晃悠在眼前，一阵紧接一阵急剧的咳嗽将他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冒着火花。深黑的夜像是有几双坚硬的手伸进望得肚里使劲扯拉着五脏六腑通过嗓门眼往外走，一阵痛苦折腾得他满脸流汗。枯黄的卷发也像竖立起来。脸颊骨像被钢锯分离开来，又像被什么压缩成一团，“咯咕咕”地响动着。面对眼前的一切，他能说些什么呢？什么也说不出。他只能用奔流的泪水来回答残酷的现实。
　　这一夜，望得一眼未眨，思绪万千，一个又一个恐怖的信号弹在他的周围爆炸，他的脊梁骨一阵冰凉紧接着又一阵冰凉。他的感觉好像被魔鬼驱赶到了另一个地狱似的世界里。
　　清晨，望得乘别人还没有出门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像个跑贼背上破烂的行李，钻进老牛山的怀抱，头也没回地远走了。
　　望得来到马家店。这是私人开设的旅店，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门前槐树葱郁，行径凹凸不平。宿舍里极其简陋，两米多高的白粉墙壁斑斑驳驳，几张铁制单人床紧挨着摆在铺满尘土的地面上，几个木箱子摞在床边，是供放生活用具的。除此之外，其余的都是住客们的煤油炉、大粗碗、面口袋、馍囊子、水桶子之类的东西。望得在店主那儿登记后，收拾房间，铺好被褥，烧水泡馍，开始了离家后的拉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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