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流34
(2021-04-08 09:0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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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姜道智被土改干部一路催促着带到乡里时,天已经擦黑了,关进了乡政府一间粮库里。他与几个第二天要被开斗争会斗争的人关在一起,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那几个人见他也被带进库房,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眼光。他们心里嘀咕,这家伙怎么也会和我们一样挨批斗呢?但只是心里起疑,相互之间无任何言语交流。
天黑透了。进来一位民兵把库房里的煤油灯点亮,拎一桶凉水进来,渴了可以扒在桶沿喝,又给每个人发了个粟面饼子算是晚饭了。仓库里,大家在昏暗灯光里靠在墙角坐着闭着眼,寒冷中没有一人能睡得着。后半夜,煤油灯越来越弱,最后啪啪响了两声灭了。有几个老烟袋子用火镰点烟时屋里闪现一星点亮光,旱烟袋吧唧吧唧的吸个不停,屋子给熏的乌烟瘴气。五更天时,个个更被冻的不行,只能不断起来活动活动,伸伸胳膊跺跺脚。一夜折腾,直挨到天光渐亮。
太阳从东方云缝里钻出来,老天爷刮着凛冽的寒风。
乡政府门前小平地上头天就搭了个台子称为主席台,台上摆放着两张条桌和几把椅子。台子前沿两边用长竹竿高高地挑起拉直的一横幅,幅面贴着的方块白纸上用毛笔字写着——《姜楼乡批斗地主大会》几个大字。
太阳升起大约摸竹竿高时,主席台前的空地上站满了陆陆续续从十里八乡走来的乡亲们,大部分是男子汉,有少量的几个妇女。一会,几位土改工作队干部在主席台条桌后面坐好。一位干部走到台前,他用双手对站在那里的乡亲们往下虚按了按,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他就大声地宣布姜楼乡批斗地主大会现在开始。他的讲话当然要从土改政策讲起,因是外地口音,乡亲们大都听的云里雾里的,只明白个大概吧。讲到最后,他高声喊了一嗓子,大家听的都很真亮:“现在我宣布,把这些地主分子带上来,接受贫下中农的斗争!”他的语音刚落,只见有七、八个人被五花大绑地从主席台后面推了出来,都被一左一右两个民兵押着,并排低着头站在主席台的前沿。
主席台底下的乡亲们乍一看,被推上主席台的人背后都绑了根棍子,人们一开始都吓到了,还吓的真不轻呢,以为背的是“亡命牌”。这是要杀人吗?于是人群中一阵骚动,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嘈杂声。当大家再仔细看时,这些人并非五花大绑而是仅仅用绳索在其背后绑着根不粗的木棍,棍子上面用红、白两种油漆涂着,分别捆在背后。姜道智背后捆的是白棍子,还有两人与他一样也是白棍子。而另外几个人背后捆的却是是红棍子。随着斗争会的进行,人们才明白,台上人虽然都是这次斗争会的批斗对象,但绑白棍子的没有啥大不了的罪行,基本上是陪斗。而绑红棍子的人才是被斗争的主角,这些人原先为这一带的狠角色,有民愤,个别的还有多年当土匪的历史,还背负着人命呢。
姜道智站在台上,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会经历这种场面。心里不由得直哆嗦,身体也跟着发抖,根本就不敢抬头往下看。他折腾一夜未合眼,头昏昏沉沉的,都麻木了,根本就听不清下头人在控诉什么?台上被批斗的人回答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像塞了一团麻,耳朵里乱哄哄的一片。他从眼角余光看到,突然,台下一人冲上来,抬手给他旁边的那人一大嘴巴子。接着又有人上来照那人屁股一板脚,那人被踢的跪在地上亲叫唤,台底下响起一片叫骂声。一位台上干部趁势举手喊起了口号,台下人也举手跟着喊,此起彼伏,群情振奋。
姜道智面对台下骚动的场面,不由得心里紧张,身上发冷,瑟瑟发抖,身体更像筛箩一般。他努力镇定自己,抬头往台下看,正好看见哥哥妹妹站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担心得不得了。还有不少他认识的乡亲们把手拢在棉衣袖子里,站在那好像在看西洋景。他索性把眼闭牢了,什么也不看了。
姜道智被从县城揪回乡里,成为这次斗地主大会的批斗对象。实际,土改工作队事前通过访贫问苦,已经了解清楚他这个人成为地主的过程。不但土地拥有时间短,而且也无啥剥削的行为,更没有横行乡里,欺压乡亲的恶行。因此,不像其他地主背后绑红色棍子,在他身上绑的是白色棍子,因此也没怎么挨打受罪。
姜道智站在台上,早上没吃没喝,人很虚弱。直觉得一阵阵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样的,刺骨难耐。他低着头回忆起自己当年小小年纪就跑鬼子反,与父亲和乡亲们一路遭受磨难,到西南后艰辛讨生活的一幕幕。又想起从西南回来后,凭自己手艺吃饭生活逐步好转的情景。唉,自己置哪门子地呀,真是“小兔子给老鹰打招呼”,不是没事找事吗?他不由得感叹人生无常呀。他后悔得不得了,狠不得扇自己耳光子。他又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于是又气又脑,一口鲜血硬生生地涌到嘴里,一股子血腥味突然从口中喷出来。整个人脚下像踩了棉花团似的,身子一软就摊在主席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