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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清生

野樱花也有开放的时间，阳历三月的下旬到四月上旬，漫山遍野的野樱花开了，如霞似烟，升腾在森林间。我每年都是在野樱花开放的时候返回神农架，腊梅花开的时候，回到城里。一个城乡两端行走的农民，来的时候开着空车，走的时候拉着各种年货与茶叶。

昨天下午，做了一个白日梦。我在院子时收拾一些杂物，要开始备一些年货，忽然想到父母盼我回家去过年了。他们像以往哪样等候着。可是，父母走了，我的年货送到哪儿去呢？不禁目有湿热。

确切地说，野樱花中间还有一些是川西樱，蔷薇科。粗略看去有两大类，一类开粉红花，一类开粉白花。野樱花开时，森林中的其他树木尚未萌芽。山柳、大叶杨和红桦树的休眠芽绽出一点朱红。森林的阔叶落叶林的树都裸立着，密集伸展的枝丫将落叶覆盖的山结成褐色。土地等待复苏，空旷的地上，依稀有紫花地丁开出小小的紫花，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颤栗，抖着花瓣迎接微暖的阳光。林缘的坡坎，棣棠的枝条已经暴出黄色的花蕾，紫色的蜂斗菜花蕾直接从土里钻出来。偶有几簇婆婆纳，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蓝花。

我觉得在视觉上离野樱花很近，心灵距它很远。野樱树未择栖息之地，山脊、山梁、山沟、河畔、田头地角及山民的房前屋后，都可以看到它在早春的冷风里撑一树繁花。它的花很小，细碎的花朵，观花人都容易忽略它的花形，只是它的花瓣与花蕊依稀可辩，接近李花。繁花即浅，它的花距短，蜜蜂在繁花中，蜂花交织，从野樱树下走过，只听到一树的花朵在唱歌。有时候，跳上一两只领雀嘴鹎，栖在繁花的枝上。在神农架的高山，领雀嘴鹎是一种广谱的鸟类。黑头和黑尾梢，脖颈前面有半圈白，背部草绿色，腹部草绿偏黄。春夏秋多肉食，捕捉虫子，冬季吃植物种子。心灵距野樱花的远，出自它在自然界淡然的色泽。它是以世俗间一树繁花开放的形态领引生物的目光，同时淡然清新的色泽表达飘逸脱俗的孤高。

前年和去年，我都尝试用野樱花来蒸馏花的纯露，它有一种引诱人品饮的亲切的香味。我的工人也表示，这香味让人想吃它。直至此时，我才发现了与野樱花亲近的路径，它的内在确实存在人喜欢的东西。较之往时，野樱花只是花开花落，兀自来去。英国学者布赖恩·巴克斯特在他《生态主义导论》的“平等主义、复杂性和内在价值”章节里介绍了玛休斯的观点，“自我”包括所有的有机体(不管它有无感觉)和一些非有机实体—生态系统、地球生物圈、宇宙自我。野樱树的存在，表达的是它自身的存在与对环境的适应，以及它在漫长的地球生物演化中自我认同的位置，人类的判定不能动摇它。

野樱花在时序上获得了巨大成功，在我的河畔，它开花的时间比桃树早半拍，它让我在春天，不得不在茶园的坡坎上坐下来，远眺它在波迭的群山率先苏醒过来，以一树树如霞似烟的繁花通报我，森林的又一轮生长季节开始了。同样也是一树繁花的海棠，开在稍后的时间里，且比野樱花多一点娇妍，还有一树繁花的灯台树，都没有给我面对野樱花这种“欲说不能，欲说还休”的独特情境。

世间没有一种简单的花，诚如我认为世间没有一个不具思想的人。在时间的杯子里，我能品饮到的，依然是岁月中自己的一腔情怀。我想在我表达生存的神农架环境与我生活一起的花草，我视觉可触的这些鲜花，与我实际是一个共同体。所以，过去的野樱花给我视觉印象，现在我在森林存在，已经摆脱了一个闯入者的心态，我们只是在共享一个生物圈。即便我用少量的野樱花来蒸馏花露，也已经不是一种突兀的冒犯，植物的存在已经设计好了生物界多样性的需求，诚如花粉、花蜜、花瓣，尤其还有许多生物在等候野樱树的果实。就是直接以花为食者，除了虫子和鸟类，还有灵长类的金丝猴。

然而，真正的盛宴依然是野樱花给人视觉所提供的如霞似烟的花景，我也观察到那些植物性的动物，在它们休息和交互的场景，也多为草长茑飞，鲜花盛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