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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2022-04-15 11: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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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

风流人物

古韵流长

故纸钩沉

唐·李商隐

分类: 诗词学习

唐·李商隐《龙池》《重有感》《哭刘司户蕡》《吴宫》《板桥晓别》《晚晴》《天涯》《楚吟》《咏史两首》《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龙池》


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注释

龙池:既是地名,也是舞曲名。这里指隆庆宫。《旧唐书·音乐志》载:“玄宗龙潜之时,宅在隆庆坊。”“玄宗正位,以坊为宫,池水逾大,弥漫数里。”又据《新唐书·音乐志》载:“初,帝赐第隆庆坊,坊南之地变为池,中宗常泛舟以厌其祥。帝即位,作龙池乐,舞者十二人,冠芙蓉冠,蹑履,备用雅乐,唯无磬。”

云屏:有云形彩绘的屏瓜或用云母作装饰的屏风。

羯鼓:一种出自于外夷的乐器,据说来源于羯族。 羯鼓两面蒙皮,腰部细,用公羊皮做鼓皮,因此叫羯鼓。它发出的音主要是古时十二律中阳律第二律一度。

漏永:漏是滴漏的意思,是古代的计时器。漏永形容漫漫的长夜。

薛王:唐玄宗弟弟李业之子。寿王:唐玄宗的儿子李瑁。杨玉环先为寿王妃,后被唐玄宗看中,又将其立为贵妃。


白话译文

云母屏风张开,龙池宴饮作乐,羯鼓声急促高亢,淹没了所有器乐。
夜深宴罢归来,唐明皇的侄儿薛王酩酊大醉,而儿子寿王却夜不成寐。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龙池》赏析


白居易的《长恨歌》对唐玄宗沉湎女色,荒废政事,招致国家大乱,有所讽刺和批判。但说到唐玄宗霸占儿媳——寿王李瑁的妃子杨玉环时,却采取了“为尊者讳”的态度。说:“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中晚唐以后,诗人咏玄宗杨贵妃的作品渐多,但对玄宗霸占儿媳的秽行,大都讳莫如深。李商隐的这首诗,把讽刺的矛头直指最高统治者,对虚伪的封建伦理道德进行了嘲讽。

诗选择了唐玄宗与其子李瑁会面的一个典型环境:玄宗在兴庆宫的龙池畔大摆筵宴,敞开云母石的屏风,内外无间,宫中女眷与男性亲属一起参加了盛大的酒会。次句继写酒宴上欢乐场景:羯鼓,其声促急,“破空透远”,响遏行云。这里借用羯鼓震响这一细节,透露出最爱听羯鼓演奏并会击鼓的玄宗的兴高采烈,同时也透露出宴会作乐也已进入得狂欢的高潮。

上面把狂欢醉舞的气氛写得这样热烈,是为烘托后两句:夜半后,宴罢归来,宫中的铜壶滴漏声绵绵不绝,心中无事的薛王痛饮后早已睡去,而寿王却彻夜难眠,一个“醒”字非常警策,可见其当时的痛苦情状。第三句是纪实,但也是烘托寿王的“醒”,在这漫漫长夜中,他似也有“似将海水添官漏,共滴长门一夜长”(李益《宫怨》).那样的感觉吧。

这首诗通篇白描,但内蕴深远,一个“醒”字严于斧钺,尖刻地揭开了在礼义廉耻封建帷幕重重遮掩下的极其丑恶的乱伦关系。较之“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李商隐《骊山有感》)和“寿王不忍金宫冷,独献君王一玉环(杨万里《题武惠妃传》),虽柔婉多了,而深讽冷嘲却犹有过之,是一首语极含蓄而讽意弥深的好诗。


名家辑评

罗大经《鹤林玉露》:词微而显,得风人之旨。

杨万里《诚斋诗话》:近世陈克咏李伯时画《宁王进史图》云:“汗简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纳寿王妃。”是得谓为微、为晦、为婉、为不污秽乎?唯李义山云:“侍宴归来宫漏永,薛王沈醉寿王醒。”可谓微婉显晦,尽而不污矣。

王鏊《震泽长语》:余读《诗》,至《绿衣》、《燕燕》、《黍离》,有言外无穷之感。后世唯唐人尚有此意,如“薛王沈醉寿王醒”,不涉讥刺,而讥刺之意溢于言表,得风人之旨。

敖英《唐诗绝句类选》:风刺沉着。

胡应麟《诗薮》:“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沈醉寿王醒。”句意愈精,筋骨愈露。

吴乔《围炉诗话》: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着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上。义山刺杨妃事之“夜半宴归宫漏水,薛王沈醉寿王醒”是也……其词微而意显,得风人之体。开元、天宝共四十二年,赐酒于此者多矣;薛王侍宴自在前,寿王侍宴自在后。义山诗意非指一席之事而言之也。十四字中叙四十馀年事,扛鼎之笔也。禅者有云:“意能划句,句能划意,意句交驰,是为可畏。”夫意划句,宜也。而句亦能划意,与意交驰,不须禀意而行,故曰可畏。……“薛王沈醉寿王醒”,诗之句划意也。

吴骞《拜经堂诗话》:同一咏杨妃事,玉溪云:“夜半宴归宫漏永,薛上沈醉寿王醒。”此用巧而见工也。

张谦宜《茧斋诗谈》:讽而不露,所谓蕴藉也。
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微而显,婉而峻,风人之旨也。
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此与《骊山有感》同意。一醉一醒,以见讥意。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重有感》

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
窦融表已来关右,陶侃军宜次石头。
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
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

注释
玉帐牙旗:指出征时主帅的营帐大旗。得上游:居于有利的军事地理形势。
安危:偏义复词,这里偏用“危”义。须:应当。主君:指皇上。
窦融:东汉初人,任梁州牧。此处指代刘从谏上疏声讨宦官。
陶侃:东晋时荆州刺史,时苏峻叛乱,陶侃被推为讨伐苏峻的盟主,后杀了苏峻。石头:石头城,即东晋都城建康(今南京)。
蛟龙:比喻掌握天下大权的天子。愁:一作“曾”,一作“长”。
鹰隼:比喻猛将名臣。与:通“举”。
幽显:指阴间的鬼神和阳间的人。
早晚:即“多早晚”,什么时候,系不定之词。星关:天门,指宫廷,即皇帝住处。雪涕:指落泪。

白话译文
将军的玉帐牙旗正处有利地位,国家危难的时刻应与皇帝分忧。
虽然已像窦融从关右奏上战表,还应效法陶侃率大军进驻石头。
哪能有蛟龙为失水而愁的道理,偏没有鹰隼在高爽的秋空遨游。
京城里日夜号哭不分人世阴间,宫内何时能抹干眼泪恢复自由。

创作背景
此诗作于开成元年(836年)。大和九年(835年)十一月,宰相李训、凤翔节度使郑注在唐文宗授意下密谋诛灭宦官。事败,李、郑先后被杀,连未曾预谋的宰相王涯、贾餗、舒元舆等也遭族灭,同时株连者千余人,造成“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惨剧,史称“甘露之变”。事变后,宦官气焰更加嚣张,“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通鉴》)。开成元年(836年)二、三月,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两次上表,力辩王涯等无辜被杀,指斥宦官“擅领甲兵,恣行剽劫”,表示要“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并派人揭露宦官仇士良等人的罪行。一时宦官气焰稍有收敛。作者有感于此事以及朝廷依然存在的严重弊端,写了这首诗。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重有感》赏析

此诗载于《全唐诗》卷五四〇。作者在写此诗不久前已就甘露之变写过《有感二首》,所以此篇题为“重有感”。这种标题,类似无题。
首句“玉帐牙旗”,是说刘从谏握有重兵,为一方雄藩。昭义镇辖泽、潞等州,靠近京城长安,军事上据有极便利的形势,所以说“得上游”。这句重笔渲染,显示刘的实力雄厚,条件优越,完全有平定宦官之乱的条件,以逼出下句,点明正意: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作为一方雄藩理应与君主共忧患。句中“须”字极见用意,强调的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改用“誓”字,就变成纯粹赞赏了。“须”字高屋建瓴,下面的“宜”“岂有”“更无”等才字字有根。
颔联用了两个典故。东汉初凉州牧窦融得知光武帝打算征讨西北军阀隗嚣,便整顿兵马,上疏请示出师伐嚣日期。这里用来指刘从谏上表声讨宦官。东晋陶侃任荆州刺史时,苏峻叛乱,京城建康危险。侃被讨苏诸军推为盟主,领兵直抵石头城下,斩苏峻。这里用来表达对刘从谏进军平乱的期望。一联中迭用两件性质相类的事,同指一人,本来极易流于堆垛重沓,但由于作者在运用时各有意义上的侧重(分别切上表与进军),角度又不相同(一切已然之事,一切未然之事),再加上在出句与对句中用“已”“宜”两个虚字衔连相应,这就不仅切合刘从谏虽上表声言“清君侧”,却并未付诸行动的情况,而且将作者对刘既有所赞叹、又有所不满,既有所希望、又不免有些失望的复杂感情准确而细密地表现出来。不说“将次”,而说“宜次”,正透露出作者对刘的“誓以死清君侧”的声言并不抱过于乐观的看法。“宜”字中有鼓励、有敦促,也隐含着轻微的批评和谴责。
颈联中用了两个比喻。“蛟龙愁失水”,比喻文宗受制于宦官,失去权力和自由。“鹰隼与高秋”,比喻忠于朝廷的猛将奋起反击宦官。(《左传·文公十八年》:“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隼之逐鸟雀也。”鹰隼之喻用其意。)前者,是根本不应出现的,然而却是已成的事实,所以用“岂有”表达强烈的义愤,和对这种局面的不能容忍;后者,是在“蛟龙失水”的情况下理应出现却竟未出现的局面,所以用“更无(根本没有)”表达深切的忧恨和强烈的失望。与上面的“须共”“宜次”联系起来,还不难体味出其中隐含着对徒有空言而无实际行动、能为“鹰隼”而竟未为“鹰隼”者的不满与失望。
末联紧承第六句。正因为“更无鹰隼与高秋”,眼下的京城仍然昼夜人号鬼哭,一片悲惨恐怖气氛。“早晚星关雪涕收?”两句所表达的是对国家命运忧急如焚的感情。
用“有感”作为政治抒情诗的题目,创自杜甫。李商隐这首诗,不但承继了杜甫关注国家命运的精神和以律体反映时事、抒写政治感慨的优良传统,而且在风格的沉郁顿挫、用事的严密精切乃至虚字的锤炼照应等方面,都刻意描摹杜律。诗的风格,酷似杜甫的《诸将五首》;它的立意,可能也受到“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这两句诗的启发。但比起他后期学杜的律诗(如《筹笔驿》《二月二日》等),他前期的这类作品就不免显得精严厚重有余而纵横变化不够。 
 
名家点评
《批点唐音》:此篇所言何事?次联粗浅,不成风调。古人纪事必明白,但至褒贬乃隐约,未有如此者。
《围炉诗话》:常熟钱龙惕夕公解曰:太和(即大和)九年十月,以前广州节度使王茂元为泾原节度使,逾月,李训事作,茂元在泾原,故曰“得上游”也。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三上疏问王涯等罪名,仇士良为之惕惧,故曰“窦融表已来关右”也。初获郑注,京师戒严,茂元与鄜坊节度使萧弘皆勒兵备非常,故曰“陶侃军宜次石头”也。上良辈知事连天子,相与愤怨;帝惧,伪不语,宦官得肆志杀戮,则蛟龙失水矣。涯等既死,举朝胁息,诸藩镇皆观望不前,谁为高秋之鹰隼、快意一击耶?曰“更无”者,伤之,亦望之也。至于“昼号夜哭”、雪涕星关,而感益深矣。
《载酒园诗话》:首二句是言诸藩镇之拥兵者,责以主忧臣辱之义。“窦融表已来关右”,指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陶侃军宜次石头”,伤他镇无与之同心,兼讽刺逗留不进。“岂有蛟龙曾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正言事皆决下北司,宰相惟行文书,安危系于外镇。“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又举向时被祸之家,及目前株蔓犹未及者,激烈言之。愚意义山位屈幕僚,志存讽谕,亦可嘉矣。黄白山评:“蛟龙失水”喻君之失臣。时中人诬宰相王涯,舍元舆等谋反,尽杀之,数日间生杀除拜皆决于中人,帝不与知,故有“蛟龙失水”之喻。下句言朝廷不能正中人之罪,如鹰隼之不能顺秋令以击燕雀也。
《唐诗成法》:前半时事,后半致慨。此首即杜之《诸将》也。亦不能如杜之深厚曲折,而语气颇壮,用意正大,晚唐一人而已。诸选皆不录者,但采春花之艳丽,而忘秋实之正果也。
《玉溪生诗集笺注》:此篇专为刘从谏发,钱龙惕兼王茂元言之,徐氏又兼萧弘言之,皆非也。
《玉溪生诗说》:“岂有”、“更无”,开合相应,上句言无受制之理,下句解受制之故也。揭出大义,压伏一切,此等处是真力量。
《网师园唐诗解》:忠爱之忱若揭。
《昭昧詹言》:前有《有感》,故此曰“重”,皆咏甘露之事。钱龙惕笺得之半,失之亦半。先君云……(诗)虽兴象彪炳,而骨理不清;字句用事,亦似有皮傅不精切之病。如第四句与次句复,又与第六句复,是无章法也。试观杜公有此忙乱沓复错履否?末句从杜公“哀哀寡妇”句脱化来,似沉著,有望治平之意,而“早晚”七字,不免饤饾僻晦。
《唐诗三百首续选》:词严义正,忠愤如见,可配少陵。
《岘佣说诗》:义山七律,得于少陵者深。故秾丽之中,时带沉郁,如《重有感》、《筹笔驿》等篇,气足神完,直登其堂、入其室矣。
《唐宋诗举要》:沉郁悲壮,得老杜之神髓。
《诗境浅说》:此为感事之诗,必证以事实,始能明其意义,不仅研求句法。即以诗格论,玉溪生平瓣香杜陵,其忠愤铁荡之气,溢于楮墨,雅近杜陵也。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哭刘司户蕡》

路有论冤谪,言皆在中兴。
空闻迁贾谊,不待相孙弘。
江阔惟回首,天高但抚膺。
去年相送地,春雪满黄陵。 

注释
刘司户蕡(fén):刘蕡,唐代宝历二年(826年)进士,善作文,耿介嫉恶,祖籍幽州昌平(今北京昌平)。大和元年(827年)参加“贤良方正”科举考试时,秉笔直书,主张除掉宦官,考官赞善他的策论,但不敢授以官职。后令狐楚、牛僧孺等镇守地方时,征召为幕僚从事,授秘书郎。终因宦官诬害,贬为柳州司户参军,客死异乡。
言:指刘蕡应贤良方正试所作的策文。中兴:中途振兴;转衰为盛。《诗经·大雅·烝民》序:“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
迁:在这里是迁升之意。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力主改革弊政,提出了许多重要政治主张,却遭谗毁,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后来汉文帝又把他召回京城,任文帝爱子梁怀王太傅,常向他询问政事。
孙弘:即公孙弘,汉武帝时初为博士,一度免归,后又举为贤良文学,受到重用,官至丞相,封平津侯。不待:用不着;不用。《尹文子·大道上》:“善人之与不善人,名分日离,不待审察而得也。”
回首:回头;回头看。汉司马相如《封禅文》:“昆虫闿怿,回首面内。”
抚膺(yng):抚摩或捶拍胸口。表示惋惜、哀叹、悲愤等。《列子·说符》:“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
黄陵:地名。在湖南省湘阴县北,滨洞庭湖。传说舜二妃墓在其上,有黄陵亭、黄陵庙。 

白话译文
行路的人们都在议论您的冤情,您的言论全是为着国家的中兴。
空听说昔年贾谊曾被召回任用,已等不到公孙弘那样拜相高升。
隔着辽阔的大江唯有频频回首,仰视高远的苍天只能痛苦抚膺。
想起去年我和您依依惜别之地,那时候纷飞的春雪正洒满黄陵。

创作背景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刘蕡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试,在策文中痛斥宦官专权,引起强烈反响。考官慑于宦官威势,不敢录取。后来令狐楚、牛僧孺均曾表蕡幕府,授秘书郎,以师礼待之。而宦官深恨蕡,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卒。对刘蕡贬谪而冤死,李商隐是极为悲痛的。刘蕡死讯传来,李商隐在长安写下此诗表示哀悼。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哭刘司户蕡》
整体赏析

此诗的前半写刘蕡冤谪而死。诗先不写自己的看法,而是从引述旁人的议论落笔。行路之人都在议论刘蕡遭贬柳州确是冤屈,都说他在贤良对策中的言论全是为着国家的中兴。言“中兴”而遭“冤谪”,可见蒙冤之深,难怪路人也在为之不平了。诗人借路人之口谈论冤谪,当然比直说更加有力。这不但表现了人们对刘蕡的同情和敬重,也从侧面反映了他们对宦官诬陷刘蕡的痛恨,对朝廷软弱昏庸的谴责。
下面两句接着引贾谊与公孙弘两个历史人物,写诗人对刘蕡之死的痛惜。两句是说:空自听说昔年贾谊被召回朝廷,刘蕡却被远谪柳州,客死异乡,不可能像公孙弘那样再次被举,受到重用了。此联用典妥帖,何焯特别称第四句“最为精切”(《李义山诗集辑评》)。“空闻”、“不待”二语,顿挫有力,透出诗人深感怅惋痛惜之情。
诗人视刘蕡为“师友”,而他竟死于冤屈,不能不使诗人伤心痛哭。五、六两句,即扣住题面,写诗人痛哭情状。刘蕡最后似死在浔阳(今江西九江)。诗人是在长安作此诗的。遥隔大江,只有频频回首南望,望空洒泪;天高难问,沉冤难诉,死不复生,惟有捶胸痛哭。长恸之后,痛定思痛,诗人回想起一年前与刘蕡在黄陵(山名,在今湖南湘阴)相别的最后一面。那时,正当刘蕡冤谪柳州,天空阴暗,春雪凄寒。结尾两句不但烘托着二人相别时的悲凄心情,且与诗人写此诗时悲痛欲绝的心境亦融为一体,留下不尽的哀思。纪昀说:“逆挽作收,结法甚好。”(《李义山诗集辑评》)
这首诗,整篇都浸透着诗人的泪水,贯穿着一个“哭”字:始则是呜咽悲泣,随后是放声痛哭,继而是仰天悲号,最后则又变为抽噎饮泣。读完全诗,仿佛诗人的哭声还萦绕在耳际。写法上,诗人把叙述、议论、抒情三者结合在一起。前面四句全是叙述、议论,但叙述中含着很强的抒情色彩。后面四句抒情,而结联于抒情中又含着叙述成分。如果全是叙述和议论,容易干枯乏味;如纯用抒情,又与引诗所写的具体内容不太相合,难于写出刘蕡的沉冤。此诗将这三者结合起来,使公义私情,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从而增强了诗的感染力。

名家点评
刘克庄《后村诗话》:义山善用事,《哭刘蕡》云,“空闻迁贾谊,不待相孙弘。”应制科至谪死,止以十字道尽。
高士奇、何焯《唐三体诗评》:起句言行道为之伤嗟。第四最为警动。长沙地暖,而方春雨雪,岂非君子道消,阴气盛长之所致乎?落句深痛去华之冤也。
屈复《玉溪生诗意》:前四言以直谏而迁滴之速,五六哭。结忆往事,字中有泪。
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刘蕡应直言极谏对策,指斥宦官。事在太和二年,时文宗初即位,承父兄之弊,恭俭儒雅,政事修饬,当时号为清明,此所以曰“言皆在中兴”也。无如一遭远滴,遂卒贬所,竞不及待朝廷之悟而复用。考之于古,汉公孙弘初以贤良对策,亦尝罪斥,既而再征,则擢用至相。苟蕡不死,未必不然,此所以曰“不待相孙弘”也。
纪昀《玉溪生诗说》:后四逆挽作收,绝好结法。“江阔”二句,亦言相送时也。
姚鼐《五七言今体诗钞》:义山此等诗殆得少陵之神,不仅形貌。
许印芳《律髓辑要》:此章前半从旁面着笔,五六收前二章意,结句倒追,回应第一章起句,益觉黯然神伤,深得老杜用笔之妙。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吴宫》

龙槛沉沉水殿清,禁门深掩断人声。
吴王宴罢满宫醉,日暮水漂花出城。

注释
1.吴宫:指春秋末年吴王夫差所建宫殿。据《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四:“(吴郡城子城)亦子胥所筑周十二里。汉唐、宋皆以子城为郡治。”此吴故宫也。
2.龙槛:指宫中临水有栏杆的亭轩类建筑。沉沉:深邃沉寂。水殿:指水旁浅水上之宫殿。
3.禁门:宫禁的大门。
4.吴王:指夫差,曾打败越国,北出与齐晋争盟,因恃胜骄奢淫佚,后来反被越国所灭。 

白话译文
临水的亭轩幽深一片水中宫殿明清,宫门紧闭着四周一片空寂悄无人声。
吴王刚刚罢宴整个宫中都酩酊大醉,黄昏时只有落花随着流水漂出宫城。 

创作背景
此当为李商隐大中末至姑苏,游吴郡城,咏宫之作。据载,大中十一年(857),因柳仲郢奏充李商隐为盐铁推官,约暮春游江东,曾游扬州、金陵等地,这首诗怀古之作可能就作于此时。而据末句“日暮水漂花出城”,殆作于春日,酌编大中十一年春。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吴宫》整体赏析

这是一首咏史诗,借咏史讽谕现实。前二句写黄昏时分笼罩着整个吴宫的一片沉寂;后二句以重笔写统治者骄奢淫逸的生活,而表面的奢华却透出一股日暮的苍凉。全诗无一笔正面描绘吴宫华靡生活,纯从侧面着笔,以景结情,借咏史讽谕现实。

诗人生于晚唐,有感于“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心怀“欲回天地”之大志,而不能有回天之举,只好以诗寄托感慨,警示当权。所作众多咏史诗均是讽谕之作。如《隋官》的“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以炀帝在景华官征萤火虫数斛,夜出游山,光照山谷之享乐事,写其败亡。《齐宫》的“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以南齐废帝东昏侯为徐妃建金质莲花于地,使之行其上而娱乐淫逸事,抨击了齐帝的荒淫亡国。《览古》写了隋、吴、宋、齐的淫乐亡国,《景阳井》写南朝陈后主之亡国。这些咏史诗虽都是同一主题,但所述之事不同,手法不同。此诗题《吴宫》写吴王夫差的荒淫亡国。
开头“龙槛沉沉水殿清,禁门深掩断人声”极写吴宫空寂无人。首句写“龙槛”“水殿”是画文并举,言水边水上之宫殿亭轩都是那么深邃沉寂,周围的水域又是那样清澄沉静,如此描写突出了吴官的空寂无人,幽冷深沉的特色。这是从观感来写吴宫。“禁门深掩断人声”是写宫门之内悄无人声,这是从听感上来谈。“深掩”二字描绘了宫门无人出入之状。开章两句留下悬念,官殿内一片空寂无人,是喻铜驼之悲,或是寄托其它。
第三句“吴王宴罢满宫醉”,揭示了上面的悬念。前面所写宫廷空寂无人,原来是因“满宫醉”,醉入梦乡,无人再在宫殿御花园歌舞喧笑、宴饮作乐。这“满宫醉”不仅是前面所写宫庭空寂无人的因,而且又可由“满宫醉”中想象到“醉”前狂欢极乐的情状,因此“满宫醉”揭示了诗的主旨,表达了诗人对帝王淫逸享乐的批判。“满宫醉”三字,不仅写帝王醉生梦死之状,而且联系吴王夫差拒伍子胥进取之谏,反而信馋言纳美女图安乐,杀子胥终于亡国之事,更有淫逸亡国的警世之意。
结句“日暮水漂花出城”,以日落西山,气息奄奄,御水沟内,残花漂流的景象暗写了吴之亡国。清姚培谦曰:“花开花落,便是兴亡气象。”(《李义山诗集笺注》)这景象凄凉黯淡与前两句所写的官殿内空寂无声相呼应,画出了一幅“亡国图”,而亡国之因则是“满官醉”所致。“满宫醉”三字含多少沉痛于其中,它是警戒现实之语,蕴含着诗人多少忧国情。这种情感在《曲江》中亦借典故“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而深深地表达。

名家点评
清·屈复:写其醉生梦死,荒淫亡国,借古慨今也。(《玉溪生诗意》卷七)
清·姚培谦:花开花落,便是兴亡气象。二十八字,总从“梧宫秋,吴王愁”六字脱出。(分体笺注《李义山诗集》卷十六)
清·纪昀:荒淫之状,言外见之……末七字含多少荒淫在内,而浑然不觉,此之谓蕴藉。(《玉溪生诗说》) 
清末民国初·张采田:结与“偷看吴王苑内花”相合,岂亦刺茂元家妓之放荡耶?是则愚之臆测矣,俟再核。(《李义山诗辨正》)
中国李商隐研究会会长刘学锴:一般写宫廷荒淫生活的诗,不论时间背景是在白天或在夜间,也不论用铺陈之笔还是用简约之笔,总不能不对荒淫之状作不同程度的正面描写。这首诗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笔正面描绘昊宫华靡生活,纯从侧面着笔。这是一个很显著的特点……清刘熙载说:“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竿乃妙”(《艺概·诗概》)这首诗正是“正面不写”“睹影知竿”的典型例证。(《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板桥晓别》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注释
板桥:指开封城西的板桥。
晓河:指银河。
微波:指银河之波,也指长亭下水渠之波。
鲤鱼:典故出自《列仙传》,一名赵国人琴高,会神仙术,曾乘赤鲤来,留月余复入水去。
芙蓉:形容女子容貌。
红泪:典故出自《拾遗记》,魏文帝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用王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

白话译文
回头望高高城楼,银河已经渐渐暗淡向西下落,长亭的窗下,渠水荡漾着层层轻波。
远别的游子像那水仙就要乘赤鲤飞升,芙蓉如面的美人一夜来流下的红泪谁知几多?  

创作背景
此诗歌写于唐代汴州(今河南开封)西的板桥店。李商隐在此地遇见诗人李郢,可能还有李郢在汴州的情人。聚散匆匆,欢宴言别,于是一首奇幻绚丽的离别诗在李商隐的脑海油然而生,遂挥笔墨,写下此诗。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板桥晓别》赏析

这是一首与情人言别的诗。题中“板桥”,指唐代汴州城西的板桥店。这里正像长安西边的渭城一样,是一个行旅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和亲友言别之处。

首句的“回望高城落晓河"中,高城指汴州城,晓河指破晓时分的银河。回望汴州方向,原先斜贯中天、高悬在城头上的银河,此刻已经黯淡了,西移垂地。在破晓时分微微发白的天幕背景下,正隐现出高城的朦胧暗影。这对一年一相逢的情侣,曾经在这座高城中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分别之际,不免怀着留恋和怅惘的心情翘首回望,彼此都感到刚刚逝去的日子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正像宋代秦观在一首别词中所写的那样,“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出自《满庭芳》)。“落晓河”,既明点题内“晓”字,又暗寓牛女期会已过,离别在即。而这对情侣在分离的前夜依恋话别,彻夜不眠的情景也不难想象。

然后是“长亭窗户压微波”该句,长亭是板桥上或板桥近旁一座临水的亭阁,它既是昨夜双方别前聚会之处,也是晓来分离之处。长亭的窗下就是微微荡漾的波光,“压”字画出窗户紧贴水波的情景。在朦胧曙色中,这隐现于波光水际的长亭仿佛是幻化出来的某种仙境楼阁,给这场平常的离别涂抹上一层奇幻神秘的传奇色彩。那窗下摇漾的微波,一方面让人联想起昨夜双方荡漾难平的感情波流,另一方面又连接着烟波渺渺的去路(板桥下面就是著名的通济渠),这两方面合起来,也就是所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全句写景,意境颇似牛女鹊桥,夜聚晓分,所以和首句所写的“高城落晓河”之景自然融为一片。

如果说,一、二两句还只是在写景中微露奇幻神秘的色彩,那么三、四两句就完全进入了神话故事的意境。

“水仙欲上鲤鱼去"这句用上了琴高典故。诗人把游子暗比作琴高,板桥长亭之下,正停靠着待发的小舟,游子由水路乘舟离去,就像乘鲤凌波而去的水仙琴高一样。在前两句所描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景色引发下,这里进一步生出浪漫主义的想象,将“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铃》)的现实场景幻化成“水仙欲上鲤鱼去”的神话境界。所以这想象虽奇幻,却又和眼前景吻合,显得自然真实。《楚辞·九歌·河伯》中曾这样描写送行的场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子。”“水仙”句似受到过它的启发,只不过这首诗里所描绘的境界带有童话式的天真意趣罢了。

最后一句“一夜芙蓉红泪多”转写送者。句子中的“红泪”暗用薛灵芸的典故,将游子暗喻为水中芙蓉,以表现她的美艳,又由红色的芙蓉进而想象出它的泪也应该是“红泪”。这种天真浪漫的想象,类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想。不过这句的好处似乎主要在笔意,它是从游子的眼中来写送者,却又不直接描写送者在“晓别”时的情态,而是转忆昨夜一夕这位芙蓉如面的情人泣血伤神的情景。这就不但从“晓别”写出了夜来的伤别,而且从夜来的分离进一步暗示了“晓别”的难堪。昨夜长亭窗户之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的情景,此刻板桥晓别之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的黯然销魂之状也就都如在眼前了。

纵观全诗,可看得出李商隐喜欢从前代小说和神话故事中汲取素材,然后组合成充满新奇浪漫情调和奇幻绚丽色彩的诗歌,这是他作诗的一贯特点。但像这首诗这样,用传奇的笔法来写普通的离别,将现实与幻想融为一片,创造出色彩缤纷的童话式幻境,在送别诗中确实少见。前人曾说“义山多奇趣”(张戒《岁寒堂诗话》),说李商隐爱将平凡的题材写得新奇浪漫。此诗,正是体现出了李商隐这种“奇趣”的特点。 

名家点评
程梦星:“香山诗虽淡荡,其实情语也。义山晓别,尤见情致。”(出自《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屈复:“一晓别,二板桥,三行矣,四别恨,指所别言。芙蓉从微波、水仙生出,正是题中板桥。”(出自《玉溪生诗意》)
纪晓岚:“何等风韵,如此作艳语,乃佳。”(出自《玉溪生诗说》)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晚晴》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注释
夹城:城门外的曲城。
幽草:幽暗地方的小草。
并:更。高阁:指诗人居处的楼阁。迥:高远。
微注:因是晚景斜晖,光线显得微弱和柔和,故说“微注”。
越鸟:南方的鸟。

白话译文
一个人深居简出过着清幽的日子,俯瞰夹城,春天已去,夏季清朗。
小草饱受雨水的浸淹,终于得到上天的怜爱,雨过天晴了。
登上高阁,凭栏远眺,天高地迥,夕阳冉冉的余晖透过窗棂。
越鸟的窝巢已被晒干,它们的体态也恢复轻盈了。

创作背景
李商隐自开成三年(838)入赘泾原节度使王茂元(被视为李党)以后,便陷入党争的狭谷,一直遭到牛党的忌恨与排挤。宣宗继立,牛党把持朝政,形势对他更加不利。他只得离开长安,跟随郑亚到桂林当幕僚。郑亚对他比较信任,在幕中多少能感受到一些人情的温暖;同时离开长安这个党争的漩涡,得以暂免时时遭受牛党的白眼,精神上也是一种解放。这首诗即是在此背景下写成。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晚晴》赏析

首联说自己居处幽僻,俯临夹城,时令正值清和的初夏。乍读似不涉题,上下两句也不相属,其实“俯夹城”的“深居”即是览眺晚晴的立足点,而清和的初夏又进而点明了晚晴的特定时令,不妨说是从时、地两方面把诗题一体化了——初夏凭高览眺所见的晚晴。
初夏多雨,岭南尤然。久雨转晴,傍晚云开日霁,万物顿觉增彩生辉,人的精神也为之一爽。这种景象与感受,本为一般人所习见、所共有。诗人的独特处,在于既不泛泛写晚晴景象,也不作琐细刻画,而是独取生长在幽暗处不被人注意的小草,虚处用笔,暗寓晚晴,并进而写出他对晚晴别有会心的感受。久遭雨潦之苦的幽草,忽遇晚晴,得以沾沐余辉而平添生意,诗人触景兴感,忽生“天意怜幽草”的奇想。这就使作为自然物的“幽草”无形中人格化了,给人以丰富的联想。诗人自己就有着类似的命运,故而很自然地从幽草身上发现自己。这里托寓着诗人的身世之感。他在为目前的幸遇欣慰的同时不期然地流露出对往昔厄运的伤感,或者说正由于有已往的厄运而倍感目前幸遇的可慰。这就自然引出“人间重晚晴”,而且赋予“晚晴”以特殊的人生含义。晚晴美丽,然而短暂,人们常在赞赏流连的同时对它的匆匆即逝感到惋惜与怅惘。然而诗人并不顾它的短暂,而只强调“重晚晴”。从这里,可以体味到一种分外珍重美好而短暂的事物的感情,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颔联写得浑融概括,深有托寓,颈联则转而对晚晴作工致的描画。这样虚实疏密相间,诗便显得弛张有致,不平板,不单调。雨后晚晴,云收雾散,凭高览眺,视线更为遥远,所以说“并添高阁迥”(这高阁即诗人居处的楼阁)。这一句从侧面写晚晴,写景角度由内及外,下句从正面写,角度由外及内。夕阳的余晖流注在小窗上,带来了一线光明。因为是晚景斜晖,光线显得微弱而柔和,故说“微注”。尽管如此,这一脉斜晖还是给人带来喜悦和安慰。这一联通过对晚景的具体描绘,写出了一片明朗欣喜的心境,把“重”字具体化了。
尾联写飞鸟归巢,体态轻捷,仍是登高览眺所见。“巢乾”、“体轻”切“晴”,“归飞”切“晚”。宿鸟归飞,通常是触动旅人羁愁的,这里却成为喜晴情绪的烘托。古诗有“越鸟巢南枝”之句,这里写越鸟归巢,带有自况意味。如果说“幽草”是诗人“沦贱艰虞”身世的象征,那么,“越鸟”似乎是眼前托身有所、精神振作的诗人的化身。
作为一首有寓托的诗,《晚晴》的写法更接近于“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兴”。诗人也许本无托物喻志的明确意图,只是在登高览眺之际,适与物接而触发联想,情与境谐,从而将一刹那间别有会心的感受融化在对晚晴景物的描写之中,所以显得特别自然浑成,不着痕迹。
 
名家评价
《逸老堂诗话》:唐李义山诗,有“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之句。世俗久雨,见晚晴辄喜,自古皆然。
《唐诗归》:钟云:妙在大样(“人间”句下)。谭云:此句说晚晴,其妙难知(“并添”句下)。
《围炉诗话》:次联澹妙。
《唐诗快》:不必然,不必不然,说来却便似确然不易,故妙(“天意”二句下)。
《唐律消夏录》:二四妙在将“天意”突说一句,然后对出晚晴。“并添”、“微注”,“晴”字说得深细。结句有意无意,亦是少陵遗法。
《载酒园诗话》:义山之诗,妙于纤细,如《全溪作》:“战蒲知雁唼,皱月觉龟来。”《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
《李义山诗集辑评》:朱彝尊云:“越鸟巢乾后”,写其得意。何焯云:但露微明,已觉心开目舒,五六是倒装语,酷写望晴之极也。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程梦星云:此为历所从事者多见憎忌于时,而己亦为所累,久而自明,适有天幸,故于“天意怜幽葶,人间重晚晴”一联微露其旨。结言越鸟归巢。疑在桂管将入京师时作也。
《李义山诗集笺注》:姚培谦曰:晚晴,比常时晴色更佳。天上人间,若另换一番光景者,在清和时节尤妙。小窗高阁、异样焕发,而归燕亦觉体轻。言外有身世之感。
《网师园唐诗笺》:玉溪咏物,妙能体贴,时有佳句,在可解不可解之间。风人比兴之意,纯自意匠经营中得来(“天意”二句下)。
《玉溪生诗说》:轻秀,是钱、郎一格。五六再振起,则大历以上矣。末句结“晚晴”,可谓细意熨贴,即无寓意亦自佳也。
《唐诗笺要》:“并添高阁迥”,妙空迹象,下句便落筌蹄。第三句亦胜对句。
《龙性堂诗话初集》:(义山)咏物入微,写照妙语,则如咏云云“潭暮随龙起,河秋压雁声”,咏雨云“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咏晴云“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是皆得象外之趣,尤不可及。
《唐贤小三昧集续集》:大家数语,结近滞(“人间”句下)。
《律髓辑要》:前半深厚,后半细致,老杜有此格律。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天涯》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天涯:此处泛指家乡以外的极远之地。特指具体的天边。
莺啼:莺鸣。宋辛弃疾《蝶恋花》词:“燕语莺啼人乍还。却恨西园,依旧莺和燕。”“啼”字语意双关啼叫和啼哭。
最高花:树梢顶上的花。也是盛开在最后的花。

白话译文
繁花似锦的春天独在天涯,天涯的红日又在渐渐西斜。
美丽的黄莺啊你若有泪水,请为我洒向最高枝的娇花。

创作背景
此诗冯浩《玉溪生年谱》编于大中九年(855年),当时李商隐在梓州柳仲郢幕府。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编在大中五年(851年),当时李商隐在徐州卢弘止幕府,并云:“‘春日天涯’,点时点地。‘日又斜’,府主又卒也。‘最高花’,所指显然。冯编梓幕,大误。”刘、余《集解》云:“义山诗中,‘天涯’一语,或指桂州,或指梓州。就诗中所抒写之感情论,此诗似作于梓幕较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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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赏析

李商隐的这首绝句,“意极悲,语极艳”(杨致轩语),在表现手法上很有特色。
此诗一开头诗人就制造出一种环境和心情强烈反差的氛围。首句平直叙起,蕴藏着极深沉凄惋的感情。“春日”写时光之美妙可爱,“天涯”喻飘泊之遥远;两词并用,便将旖旎的春光与羁旅的愁思交织在一起。第二句使用“顶针”格,重复“天涯”二字,再点题意。春日越是美妙可爱,落魄江湖,远在天涯的诗人更感到惆怅。“春日在天涯”已经使人黯然伤神;而“天涯日又斜”递进一层,就更加渲染了在天涯海角,踽踽独行,穷愁飘泊的悲凉气氛。“日又斜”是说时间向晚,一天又将过去,这就给艳丽的春景笼罩了一层慵倦凄暗的阴影。繁花似锦的春光,与西沉的斜阳,纵然掩映多姿,但无多时,终将沉没于苍茫暮色之中。日复一日,春天也终将红英落尽,悄然归逝。韶光之易逝,繁花之必将凋零,与诗人人生道路上的失意蹉跎,正复泯然相合。著一“又”字,则日暮途穷,苶然疲役之慨,寂寥孤独,空漠无依之痛,尽在言外。两句既包含着对美好事物无限留恋珍惜之意,也包含着生命必将凋零之可悲。
转句在宛曲回环中见奇警,结句余音袅袅,哀艳动人。“莺啼”本来是非常宛转悦耳的,可是由于此时此境,诗人却觉得像在啼哭。这是因为诗人蜡炬成灰,泪已流干,只有托啼莺寄恨了。诗中“啼”写听觉,看花写视觉,“湿”是触觉,为我而湿最高之花乃是意觉,这就把诗人敏锐的联想和深切的感受写出来了。诗人移情及物,使黄莺感叹悲啼而垂泪;而泪水所湿之花,自然也泪痕斑斑,凄楚欲绝。莺花之娇艳,最足以代表阳春的盛景,然而春归花落,总不免于凋零寂灭。是莺花为诗人而悲者,正所以自悲也。
“最高花”之所以会引起诗人如此深情的关注,是因为树梢顶上的花,也就是开到最后的花,意味着春天已过尽,美好的事物即将消逝,莺儿的啼声也倍觉哀绝了。再者,也因为树梢顶上的花,上无庇护,风狂雨骤,峣峣者易折,这和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容易遭到损坏的命运非常相似,和李商隐这位有才华、有抱负而潦倒终身的诗人的命运也是非常相似。李商隐所处的时代,唐王朝已经到了崩溃的前夕,诗人对国家和个人的前途深感绝望,因而生命的短瞬,人生的空虚,使诗的伤感情调更加显得沉重。诗人的悲痛已经远远超过了天涯羁旅之愁,而是深深浸透着人生挫伤和幻灭的痛苦。
这种韵外之致,荡气回肠,往往会令人不能自持,溺而忘返。这首美艳而凄绝的绝句既是春天的挽歌,也是人生的挽歌,更是诗人那个时代的挽歌。

名家点评
清代学者冯浩《玉溪生诗笺注》:田兰芳曰:一气浑成,如是即佳。杨守智曰:意极悲,语极艳,不可多得。
清代诗人屈复《玉溪生诗意》:不必有所指,不必无所指,言外只觉有一种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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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吟》

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
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

注释
山:指巫山。
离宫:巫山西北的楚宫。即是宋玉在《高唐赋并序》里面所写的宋玉与楚襄王一同游览的地方。
长短:无论长短。即“总之”,“横竖”。
宋玉:战国楚辞赋家,其在《九辩》中有“余萎约而悲愁”,诗人此处以宋玉自况,感慨身世之悲。李商隐又有《宋玉》诗云:“何事荆台百万家,唯教宋玉擅才华?”李商隐每每以宋玉自比,皆有感叹怀才不遇的意思。张《会笺》云:“此亦荆楚感遇之作。”刘、余《集解》云:“作者所感本非一事。身世沉沦,仕宦坎坷,东西路塞,茫茫无之,值此楚天暮雨,江流渺渺,不觉触绪纷来,悲凉无限。”

白话译文

崔巍的山峰上耸立着离宫的的宫楼,宫楼前的江畔但见暮江东去沧海横流。
苍苍茫茫的楚国的天空黄昏总是风雨迷漫,宋玉即便是无愁也不能不发愁。

创作背景
此诗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认为是公元840年(开成五年)至公元841年(会昌元年)春李商隐楚游时所作,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定为公元848年(大中二年)夏作者离开桂管观察使郑亚幕府之后,留滞荆楚时作。两说何者为确,似难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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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吟》赏析

此诗是一首咏史诗,是借吟咏楚国之事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首七绝。

“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这两句写了四种景物,句中的“山”指巫山,“离宫”是楚宫,“江”即长江。这两句采用顶针的句式,重叠楼、宫,加重加深其意,强调其主体地位,以扣紧题中“楚”字。头一句由“山上”到“离宫”,再到宫上之楼,由下而上,一层一层向高处描写;次句又由楼而宫,由宫而江,由上而下,一层一层向低处描写,这样描写凸显出了明显的立体感。“暮江流”的“流”字,又透露出时光流驰的无穷无尽。从此宫此楼出现之日,流到此时,以后还将流到永远。昔日的楚国已成陈迹,只有离宫依旧,暮江东流,景中充满古今变迁和岁月易逝的慨叹。

上面两句,已写出一派荒凉景象,第三句“楚天长短黄昏雨”,又用重笔再加渲染。这句取象构词,意含双关,构思非常巧妙。它既是实写眼前之景,“黄昏雨”三字,又暗用宋玉《高唐赋并序》中巫山神女自称“旦为行云,暮为行雨”的语意和《神女赋并序》所载楚襄王梦神女事。“长短”二字既可作偏义复词,取“长”之义,形容楚天,因为巫峡一带,江两岸削壁千仞,对峙入云,只见长天,幽远莫测,“巫山巫峡气萧森”(杜甫《秋兴八首》);又可形容暮雨,言其长长短短,似断似续,给楚宫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气氛,与襄王梦会神女之事相合。而上句之江特取“暮”江,此句之雨特写“黄昏”之雨,则是意在渲染环境的凄楚。

以上三句均为写景,可以说画出了一幅“楚宫暮雨图”。暮色凄迷,凄风苦雨洒落江上,楚宫一片荒废,一切都牵动人的愁怀。所以结句说,当年宋玉对此情景,即使无愁,也会悲愁不已,点出全诗主旨。“无愁”和“亦自愁”对比成文,故为跌宕,更见出悲愁之深。

因为前面三句已把凄惋哀愁的气氛渲染得非常浓重,所以末句就显得非常自然。“宋玉无愁亦自愁”一句中,这“愁”表面看去仅仅是因景而生,实则也是语义双关。宋玉《九辩》说,楚国国势危殆,贤才失路,“坎廪(困顿,不得志)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余萎约(衰萎瘦损)而悲愁”。此与上句用“黄昏雨”暗指襄王荒淫腐败,文意正是一贯,所以由此可见作者用意。李商隐政治上亦是极不得志,几乎一生都在幕僚中度过。所以诗中的宋玉,其实就是作者的化身,诗中表现的,就是作者岁月蹉跎、壮志未酬的怨愤,对统治者不用贤才的愤懑,以及对唐王朝前途的忧虑。

全诗看来,此诗语言明白如话,艺术构思非常巧妙。诗中不实写史事,不发议论,而是用围绕主题的各种有代表意义的景物,构成一个特殊的环境,用它引发人的感叹,以此寄托作者的思想感情。不但三、四两句语含双关,整首诗也意义双关。以末句的“愁”来说,就有三层意思:宋玉因景而生之愁,宋玉感慨国事身世之愁,宋玉之愁亦即作者之愁,三者融为一个整体,不着半丝痕迹,正是此诗的高明之处。

名家点评
何焯:长晷短景,但有梦雨,则贤者何时复近乎?此宋玉所以多愁也。(《李义山诗集辑评》)
田兰芳:只在意兴上想见。(出自《玉溪生诗集笺注》)
冯浩:吐词含味,妙臻神境,令人知其意而不敢指其事以实之。(出自《玉溪生诗集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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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史》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
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注释
“历览”二句:《韩非子·十过》:“昔者戎王使由余聘于秦,穆公问之曰:‘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何常以?’由余对曰:‘臣尝得闻之矣:常以俭得之,以奢失之。”历览,遍览,逐一地看。奢,享受。
“何须”句:琥珀,松柏树脂之化石,有淡黄、褐、红褐诸种颜色,透明,质优者可作饰物。以琥珀作枕称琥珀枕。与下句“真珠车”皆借以喻唐文宗父兄穆宗、敬宗之奢侈。“何须”,与下文“岂得”言文宗勤俭不奢。
“岂得”句:真珠车,以真珠照乘之车。真珠,即珍珠。《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梁王自夸有十枚径寸之珠,枚可照车前后各十二乘。”
运去:指唐朝国运衰微。青海马:龙马,以喻贤臣。《隋书·吐谷浑传》:“青海中有小山,其俗至冬辄放牝马于其上,言得龙种。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故时称青海聪马。”按亦称青海龙孙。
蜀山蛇:据《蜀王本纪》载:秦献美女于蜀王,蜀王遣五丁力士迎之。还至梓潼,见一大蛇人山穴中,五丁共引之,山崩,五丁皆化为石。刘向《灾异封事》:“去佞则如拔山。”此以喻宦官佞臣。
预:与,意指听到。南薰曲:即《南风》。相传舜曾弹五弦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大治。其词曰:“南风之燕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苍梧:即湖南省宁远县九嶷山,传为舜埋葬之地。这里借指唐文宗所葬的章陵。翠华:以翠羽为饰之族,皇帝仪仗。舜逝于苍梧之野,故云“哭”,此以舜比文宗。司马相如《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树灵笼之鼓。”李善注:“翠华,以翠羽为葆也。”

白话译文
纵览历史,凡是贤明的国家,成功源于勤俭,衰败起于奢华。
为什么非要琥珀才能作枕头,为什么那镶有珍珠才是好坐车?
想要远行,却没遇见千里马,力单势孤,难以拔动蜀山猛蛇。
有几人曾听过舜帝的南风歌?只有在苍梧对翠华盖哭泣份儿。
 
创作背景
这首诗作于开成五年(840年)正月文宗去世之后。据新、旧《唐书·文宗纪》及《通鉴》卷二四三载:文宗深知穆宗、敬宗两朝之弊,即位后励精图治,去奢从俭。曾两次谋诛宦官,均遭到失败而“受制于家奴”,最终郁悒而死。期望有成而“运去”“力穷”,勤俭求治亦无力回天,作者既伤悼文宗,又深虑唐王朝命势将颓,于是悲凉而哭,流露出无望的感伤情怀。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咏史》赏析

诗的首联,是从总结历朝历代统治经验出发,得出成功大都由于勤俭,破败大都因为奢侈的经验教训。开头两句好像是抽象的议论,不像诗。实际上它不是在发议论,是说:像文宗那样勤俭,应该使国家兴盛的,怎么反而破败呢?这里充满着惋惜和同情,是抒情而不是议论。这样通过表面上的议论来抒情的写法是很特别的。
颔联是对这一结论的具体印证。这种议论,有道理但并不全面,因为勤俭只是治国成功的一条重要经验,但不是惟一的经验;奢侈是使国家破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也不是惟一的原因。一个王朝的兴衰,自有其更复杂、更本质的原因所在。然而,事实上,非但没有因此能使已成定局的唐王朝的颓败之势有所好转,反而越搞越糟。这中间的道理,或者说最本质的原因,当然是诗人所无法理解的,所以,他只好以宿命论的观点来解释这一反常现象,归之于运命。
颈联推进一步,但也可以说是转折,认为比勤俭更为重要的,其实是国运和国力,一旦运去,就是虞舜那样的贤君也无回天之力,而只能遗恨终生。这才是这首诗的主旨。诗人虽然说不清“运”究竟是什么,但他确实感到仅靠勤俭(包括皇帝个人的其他努力),不足以挽救一个时代的衰颓之势,而且在他看来,唐朝的国运似乎已去,难以挽回了。这种认识不免模糊含混,却是敏感的、深刻的,不但可以说明唐代,还能用于观照许多末代帝王。很多注家的思路则是一定要为此诗找一个咏叹对象,找的结果是唐文宗李昂。李昂节俭,史有明文;李昂清除宦官的失败,也载于史册。他可算自身勤俭而无力挽救国势的典型。继续引申,则“青海马”是喻贤才,“蜀山蛇”是喻宦官,也表现出来了,而尾联就成了对文宗的哀悼。
尾联承上而下,由理而情,由情造境,进而转换为纯然的抒怀了。文宗好诗,夏日念柳公权诗“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称为“辞清意足,不可多得”。张采田《会笺》称文宗“诏太常卿冯定采开元雅乐,制《云韶法曲》、《霓裳羽衣曲》。义山开成二年登第,恩赐诗题《霓裳羽衣曲》。故结语假事寓悲,沉痛异常”。几人曾经听过文宗所颁布的雅乐,参预过文宗赐题的考试,“终古”哀悼文宗在太监扼制下恨郁死去。这里,所表现的诗人对于文宗治国的悲剧,不是讥讽、挖苦,而是感慨、叹息,诗人所抒发的正是对国家命运关注的深情。奢侈是使国家破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也不是惟一的原因,一个王朝的兴衰,有其更复杂、更本质的原因所在。
俭成奢败本是历代兴衰的常规,但文宗在位期间,作风勤俭,政治上也多次作过重振朝纲的努力,却一事无成,最终在“受制于家奴”的哀叹声中死去。面对这种无法解释的反常现象,诗人已隐约感觉到“运去”、“力穷”,唐王朝崩颓之势已成,即使出现一两位明君贤臣,也难以挽回了。文宗在位时,商隐对于他的闇弱,颇多讥评;而于其身后,则又加以哀惋。无论讥评还是哀惋,均出自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注。
正由于这种深切的关注,国运难以逆挽的崩颓之势,成为诗人心头难以解脱的宿命般的悲凉。如果说李商隐感伤诗风的发展成熟,就个体来说是性格、遭遇使然;那么就时代因素来说,实是对衰飒大环境的呼吸领会。“运逢末世”,就是促成李商隐感伤诗风的内外两层背景,身世之感与末世情怀交相促发激荡,将诗人内心的感伤越酿越浓。

名家评价
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此诗疑为文宗而发也。史称文宗恭俭性成,衣必三浣,盖守成令主也。迨乎受制家奴,自比周赧、汉献。义山追感其事,故言俭成奢败,国家常理,帝之俭德,岂有珀枕珠车之;事,今乃与亡国同耻,深可叹也。义山及第于开成,《南薰》之曲固尝闯之矣,其能已于苍梧之哭耶?此诗全是故君之悲,玩末二句可见。特不欲显言,故托其词于咏史耳。
清·胡以梅《唐诗贯珠串释》:览史而知前贤之家国,成则由勤俭,破则由骄奢也。何必以琥珀为枕、珍珠为车,此皆奢之足以破国者······诗虽咏史,亦隐刺当世,有谓而发。殆敬宗侈肆时作耶?
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余尝谓览古凭吊之作,必与时会相感发,咏史亦然。长孺此解,已先得我心。但“青海马”句引宣宗时事,未免牵合。盖诗自魏、晋以降,多工赋体,义山犹存比兴。青海马,乃任重致远之材也。当日文宗以宦者权宠太盛,欲仗训、注二人,以消积蛊,不谓谋之不减,血流殿陛,致使阉人愈横,朝廷受制,诗言“运去不逢”,惜文宗不得任重致远之人以托之耳,与日后之西戎款关何涉?
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此篇为文宗而发。前半借文宗之恭俭如此,而同归败乱。“青海马”比时无豪杰可仗,蜀山蛇比中人,犹言城狐社鼠也。力穷难拔,谓不惟无补,而且益祸耳。注家泥“青海”字,谬引河徨,然则蜀山又何指耶?落句伤国既无人,身受生成之德,亦不能为主分忧也。
感时之切,托之咏史。长孺补谓其为文宗而作,近之矣。
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此为文宗发也。史称帝斥奢崇俭,终身不改,诗中深惜其运值凌夷,特托咏史发之。青海马,惜驾驭者无英雄;蜀山蛇,恨盘结者增气焰。义山以开成二年登第,释褐秘书,所谓“曾预南薰曲”也。
清·屈复《玉溪生诗意》:一二总起,三四单承奢,五六单言败,七八以盛世难逢结。
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此篇朱长孺谓为文宗而发,其说良是,但发明有未尽者。起二语本由余对穆公之词而归重于文宗之恭俭性成。三四因文宗之俭有如史称衣必三者,故凡琥珀之枕、照乘之珠诸奢华事皆绝无之,此则有俭无奢,当成无败矣。无如运会不逮,心力有穷。凡生平与李训、郑注所画太平之策,一曰复河徨,终未及复······一曰除宦官,而宦官终不能除,逮至甘露之后,自愤其受制家奴,遂毕世难拔蜀山蛇矣。是则文宗之难成而几于败者,岂不克勤俭之主哉!观其问周墀何如主,挥以尧舜对,而帝叹周赧、汉献尚且不如,然则南薰之升平无闻,苍梧之英灵已远,深为可太息也。义山登第在文宗开成二年,当其时受知之士具在也,故日“几人曾预”此遭际,而痛翠华之不返者,当不独一己也。
清·冯浩《玉溪生诗笺注》:合采朱氏、姚氏之解,已明爽矣。文宗儒雅好诗,夏日与学士联句,帝独讽柳公权“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两句,曰“辞清意足,不可多得”。结联统美其好文,方得大体,不可专指义山得第之年恩赐诗题也。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咏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

注释
北湖:即金陵(今南京)玄武湖。晋元帝时修建北湖,宋文帝元嘉年间改名玄武湖。南埭:即鸡鸣埭,在玄武湖边。埭,水闸,土坝。“北湖南埭”统指玄武湖。
“一片”句:刘禹锡《金陵怀古》:“一片降旗出石头。”指吴主孙皓投降晋龙骧将军王浚,也指陈后主投降隋庐州总管韩擒虎。百尺竿,高的旗竿。
三百年: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建国年代的约数。
钟山:金陵紫金山。龙盘:形容山势如盘龙,雄峻绵亘。张勃《吴录》:“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山阜,乃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帝王之宅也。’”

白话译文
玄武湖已成了汪洋漫漫,一片降旗挂上百尺之竿。
三百余年如同一场短梦,金陵钟山真的有那龙盘? 

创作背景
唐宣宗大中十一年(857),时李商隐因柳仲郢推荐,任盐铁推官,游江东。盐铁推官任上,商隐在江东一带创作的咏史诗,如《南朝》二首、《齐宫词》、《吴宫》等,主旨基本为讽刺君王耽于酒色佚乐,荒淫误国。这些诗提炼典型史事,分咏各朝,而这首诗则包容了对整个六朝兴亡的感受,可以说是以上分咏各朝的一个总结。这个总结不再胶着于讽刺议论,而是将这段历史化为深沉叹息,出以无穷感慨,表达了诗人合上史书后的心情。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咏史》赏析

首句“北湖南埭水漫漫”突出了六朝的故都的典型景色。北湖、南埭都是六朝帝王寻欢作乐的地方,可是经过了改朝换代,同一个“北湖”,同一个“南埭”,过去曾经看过彩舟容与,听过笙歌迭唱,而此时只剩下了汪洋一片。诗人怀着抚今感昔的情绪,把“北湖”“南埭”这两处名胜和漫漫湖水扣合起来写,表现出空虚渺茫之感。第一句“北湖南埭水漫漫”,诗人是把六朝兴废之感融汇到茫茫湖水的形象之中,而第二句“一片降旗百尺竿”,是通过具体事物的特写,形象地表现了六朝王运之终。在此“一片降旗”成为六朝历代王朝末叶的总的象征。“降旗”的典故原来和石头城有关,但诗人写了“降旗”不算,还用“百尺竿”作为进一步的衬托。“降旗”“一片”,分外可嗤;竿高“百尺”,愈见其辱。无论是从“一片”的广度或者是从“百尺”的高度来看历史,六朝中的一些末代封建统治者,荒淫之深,昏庸之甚,无耻之极,都可想而知了。
第三、四句“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是一个转折,诗人囊括六朝三百年耻辱的历史。从孙吴到陈亡的三百年时间不算太短,但六朝诸代,纷纷更迭,恰好似凌晨残梦,说什么钟山龙蟠,形势险要,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传说诸葛亮看到金陵形势之雄,曾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帝王之宅也。”然而在李商隐看来,三百年间,孙吴、东晋、宋、齐、梁、陈,曾先后定都于此,全都亡国,可见“国之存亡,在人杰不在地灵”(屈复《玉溪生诗意》卷七)。前二句的“北湖”、“南埭”已经为下文的“龙盘”之地伏根,而“一片降旗”偏偏就高高竖起在石头城上,则更证明地险之不足凭了。“钟山何处有龙盘?”诗人用反问的形式,加强了否定的语气,真是一针见血的快语。这一快语之所以妙,妙在作者是带着形象来判断的。诗人对“龙盘”王气的思考,不但扣合着六朝的山,扣合着历史上的“一片降旗”,还扣合着眼前的漫漫北湖;不但扣合着某一朝代的覆亡,还扣合着三百年沧桑。他的“王气无凭论”,实际上是“三百年间”一场“晓梦”的绝妙的艺术概括。诗作熔写景、议论于一炉,兼有含蓄与明快之胜。诗人巧妙地使典型景象的层层揭示与深切意蕴的层层吐露相结合。他描写了一幅饱经六朝兴废的湖光山色,而隐藏在背后的意蕴,则是“龙盘”之险并不可凭。“水漫漫”是诗人从当今废景来揭示意蕴;“一片降旗”是从历史兴亡来揭示意蕴。“三百年来”则是把“一片降旗”所显示的改朝换代,糅合为“晓梦”一场,浑然无迹,而又作为导势,引出了早已盘旋在诗人心头的感慨“钟山何处有龙盘”的沉着明快之语,形成了诗的高潮。看来“龙盘”无处寻觅,六朝如此,正在走向衰亡的晚唐政权亦是如此。
李商隐咏史诗往往借助抒慨、设问、反问等方式,在篇末将全诗意蕴凝聚起来,以加强咏叹情调,也使整首诗显得奇警遒劲而又韵味深长。他的《隋宫》如此,《马嵬》、《梦泽》等也是如此。纪昀说:“结句是晚唐别于盛唐处,若李、杜为之,当别有道理,此升降大关,不可不知。”(《玉溪生诗说》)以这种方式曲终奏雅,是晚唐律、绝体咏史诗的艺术创造,就中以李商隐比较出色。
整首诗层层作势,逼出末句,但由于气脉辽阔,并不显得艺术上刻意用力。结尾道破而不说尽,雄直中含顿挫之致。也因如此,诗之主旨虽在“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锡《金陵怀古》),但总体以感慨咏叹出之,讽刺刻露之迹淡而悲慨叹惋之气浓。

名家评价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四句中气脉何等阔远!今人都不了首句为讽刺。盘游不戒,则形胜难凭,空令败亡荐至,写得曲折蕴藉。
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此与刘梦得“一片降幡出石头”同感。
清·屈复《玉溪生诗意》:国之存亡,在人杰不在地灵,足破堪舆之惑。
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此诗似为河朔诸镇而发。是时诸镇跋扈,皆恃地险,负固不服,阴有异志,故作此以警之。
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首句隐言王气消沉,次句专指孙皓降晋,三句统言五代。音节高壮,如铿鲸钟。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金陵虽踞江山之胜,而王业不偏安,三百年间,降旗屡举。知虎踞龙盘,未可恃金汤之固。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其一》

暂凭尊酒送无憀,莫损愁眉与细腰。
人世死前唯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

离亭:离别的释亭,即释站,是离别处。赋得折杨柳:赋诗来咏折柳送别。《折杨柳》是曲子名。
送:遣散。无憀(liáo):即无聊,无所依赖,指愁苦。
愁眉与细腰:柳叶比眉,柳枝的柔软比腰,有双关意。
争拟:怎拟,即不拟,即为了惜别,不想爱惜柳条。

白话译文
暂且借着这杯酒遣散无聊,不要损坏了你的愁眉与细腰。人世间除了死亡没有比得上离别更痛苦了,春风不因为爱惜柳枝而不让离苦之人去攀着。

第一首借言惜柳而写惜别之意。
起句写双方当时的心绪。彼此相爱,却活生生地拆散了,当然感到无聊,但又势在必别,无可奈何,所以只好暂时凭借杯酒,以驱散离愁别绪。次句写行者对居者的安慰:“既然事已至此,不能挽回,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所希望于你的,就是好好保重身体。你本来已是眉愁腰细的了,哪里还再经得起损伤?”这句先作一反跌,使得情绪放松一下,正是为了下半首把它更紧张起来。第三句是一句惊心动魄的话。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比分别更令人痛苦。这句话是判断,是议论,然而又是沉痛的抒情。第四句紧承第三句,针对第二句。既然如此,即使春风有情,不能因为爱惜长长的柳条,而不让那些满怀着“人世死前惟有别”的痛苦的人们去尽量攀折。这一句的“惜”字,与第二句的“损”字互相呼照。因为愁眉细腰,既是正面形容这位姑娘,又与杨柳双关,以柳叶比美女之眉,柳身比美女之腰,乃是古典诗歌中的传统比喻。莫损也有莫折之意在内。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其二》

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
为报行人休折尽,半留相送半迎归。

含烟惹雾:笼罩在烟雾中的茂密的柳条。依依:状恋恋不舍。 

白话译文
笼罩在烟雾中的茂密的柳条,每枝都依依不舍,万千枝条在日暮里拂走斜阳。为了告诉行人不要为情折尽枝条,柳条送走行人也欢迎来客。

赏析
这两首诗与杜牧《赠别》主题相同,即和心爱的姑娘分别时的离别之作,但写法各别。离亭指分别时所在之地,亭即驿站。赋得某某,是古人诗题中的习惯用语,即为某物或某事而作诗之意。诗人在即将分别的驿站之中,写诗来咏叹折柳送别这一由来已久但仍然吸引人的风俗,以表达惜别之情。

第二首以退为进,宛言杨柳依依送别,亦依依盼归。两诗用意一正一反,善于对比,富于变化。四句一气直下,又与前首写法不同。前半描写杨柳风姿可爱,无论在烟雾之中,还是在夕阳之下,都是千枝万缕,依依有情。而杨柳既如此多情,它就不会只管送走行人,而不管迎来归客。送行诚可悲,而迎归则可喜。因此,就又回到上一首的“莫损愁眉与细腰”那句双关语。就人来说,去了,还是可能回来的,不必过于伤感以至于损了愁眉与细腰;就柳来说,既然管送人,也就得管迎人,不必将它一齐折掉。折掉一半,送人离去;留下一半,迎人归来,则为更好。

名家评价
何焯:“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折字前正此反,阿那曲折。”
张采田:“真千古之名篇。”
沈祖棻:“第一首先是用暗喻的方式教人莫折,然后转到明明白白地说出非折不可,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悲观情调。但第二首又再来一个转折,认为要折也只能折一半,把话说得含蓄缠绵,富有乐观气息。于文为针锋相对,于情为绝处逢生。情之曲折深刻,文之腾挪变化,真使人惊叹。” 

b104、唐·李商隐诗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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