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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2011-02-14 07:25:20)
标签:

杂谈

分类: 呓语
一个人,一面镜子。

镜框古朴,椭圆形,落地。

人是凡人,普通人。混入街中即刻消融的五官,和时代相符的中等身材。

玄衣,灰带,箭靴。这装束颇令人有一点点讶异——即便不应景地在这喜庆日子里披红戴绿,也不该在卧房里一身夜行装扮。然而,这就是他的睡衣。

一个时辰?也许更久。他就这么面对着镜子。

他微笑,三绺长须跟着翕动嘴唇微微颤抖。

他在和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老朋友,又是一年除夕。”他伸手似欲拍镜子中自己肩膀,手却在半空中僵止,微曲的手掌略有颤动,“想跟你说说这一年来的事儿。”

“事”带儿音,想来这人是北平人氏。

“这一年组织上任务不多,举贤庄的白老七,足周社的刘洵介,还有静园的戏子琴操,”说到第三个名字,他不无鄙夷地向身旁唾了一口,“那个兔儿爷,雷动把链子锁上他喉咙时就知道‘嘤嘤’地哭,还尿了裤子。”

“最惹人佩服是刘洵介刘爷,黄斩的鬼头刀都卷了刃,才将他半拉肩膀砍下来。黄斩也是一身伤。刘爷至死没哼一声,没求饶。”

“白老七是我混进举贤庄下药毒死的,这单耗时最长。我学了俩月厨艺,耗费了合共七两五分银子才得以在庄上谋了个帮厨身份。”

“工作上的事情,就这么多。团队里,黄斩做了刘爷的单子以后歇了半月,似乎与还香楼一姑娘好上了,我又费了周章,才让姑娘移籍它走,”他面上微笑变作嘲弄神色,“黄斩据说还哭了一鼻子。”

“雷动越来越不爱动,”说到这里,他幽幽叹了口气。“琴操的单子,他就多有推诿,我着实拿他没有办法。这人不好酒,不嗜赌,不近女色,所以不缺钱。”

“不过好在组织上圣明,照了我当初说的——扣了雷动妻小为质,”他面上颇有得色,“我的主意,通常不会错。”

窗户虽然紧闭,但合城烟花、炮仗声不绝,这小屋虽然偏僻狭小,却也隐约能闻。但这人似乎不为所动。他紧盯镜子半晌,忽转身缓步走到屋中央的小圆案边——业已铺放了几色与一壶酒——取了小盏,斟满,又回到镜前。

“老朋友,来,请一杯,”他仰饮而尽,“我去年中秋在鸿烟楼见到的那女子,长得委实像玉芹。”

说完这句,这人直勾勾盯着镜子,仿佛在沉思,又像是失忆者在搜寻往事。

半晌,他眼睛里的光芒似乎黯淡下来,“罢了,玉芹都死了十一年了⋯⋯”这倒不似是与镜中人对话,更似自言自语了,“饶是如此,我还是打探了那女子行迹。原来是西城大户林伯张家的外宅。”

“这个靠绸缎铺起家的林伯张,心性促狭,又有关西人火爆脾气,我几次在窗外窥探得他在动手打骂玉芹⋯⋯那女子,”他瘦削面庞微微颤动一下,微蹙了眉头,说话声也变得阴狠,“所以我在十月初七将林家幼女掳了,溺毙在金水河里,那女娃娃倒乖巧,临落水还问我要做甚⋯⋯”

他叹了口气。

“这事儿你可得给老哥我保密,组织上严禁的。”他眼睛里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恐。

“来,来,来,今儿个除夕,咱哥俩再饮一杯吧。”他移形换影般转到桌前又斟满一盏酒,鬼魅似身法回到镜前,又是一仰而尽。

喧闹声渐息,巡城的梆子声已是响了起来。

这人仿佛一下子疲惫了许多,脸上满是虚弱神色,“那么,明年再见吧。”

窗棂上本伏着的一只猫,懒懒唤了几声,翻了个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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