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微语

——陈志泽散文随笔集《沉吟》选读

 

1

 

散文诗是自我心灵的律动，是客观世界在心灵的投影，是稍纵即逝的灵感在心灵的对应。

除了心灵，还是心灵，散文诗是从心灵里涌流出来的泉水。

 

2

 

散文诗是有别于诗、散文的独立文体。有散文美的诗还是诗，大诗人艾青早就指出并肯定过诗的散文美。有诗意的散文还是散文。散文诗必须吸取诗和散文的长处，舍去某些对于散文诗而言的短处，丰富自己的艺术表现力，成为一种不可替代的、独特的文学样式。

 

3

 

对比散文，散文诗是一口井，对比诗歌，散文诗是一截溪流，散文诗需要挖深，还需要波澜起伏。

 

4

 

如果把一篇散文诗分行排列，与诗一个样，如果把一篇散文诗打散，像小散文，那么这样的“散文诗”是不是散文诗就很清楚了。这个笨办法还真是屡试不爽。

 

5

 

没有意象的散文诗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流的散文诗，因为它很难凝练，很难出诗意，很难感染人。

 

6

 

过分倾向散文，甚或散文化的散文诗肯定不是好散文诗，但毕竟容易识别，也就有望避免。过分诗化的散文诗，看起来很精美，但它们属于诗，且因为受到美的遮蔽不容易识别，就具有很强的欺骗性，因而比起前者更危险，长此以往它们要把散文诗引入诗歌的队伍而丧失自己，而诗歌还会指着它：哼，这样的诗！

 

7

 

飘逸而凝练，厚重而轻松，自由而严谨、深沉而美丽……散文诗啊，如此充满艺术的辩证法！

 

8

 

缺少必要的叙事，散文诗容易失之虚泛。叙事与想象是散文诗的两翼，散文诗的翱翔才是可靠的。

 

9

 

感觉、情愫、思想、判断、音乐性……散文诗把诸多要素融合在一起，这才成为富有哲理意味的艺术品，真善美的尤物，空间十分宽广的耐人寻味的优秀文体。

 

10

 

散文诗，散文诗，不管是“散文的诗”或是“散文与诗”，都以“散文”当头，注定与散文脱不了干系。散文诗又与诗关系密切，这也是显而易见的。散文诗应是散文与诗的完美融合。

 

11

 

散文诗过分诗化，容易丢失散文诗应有的飘逸、细腻、微妙，细节的功效，容易造成审美的疲劳和散文诗道路的狭窄与面孔的雷同，就文体而言，也已经跨进了诗，已经不属于散文诗，而属于具有不同程度散文美的诗歌。

 

12

 

“化实为虚”与“化虚为实”是散文诗艺术想象的重要手法，没有这一条（当然还有其它），散文诗必然缺少诗意，只能是生活的实录。

 

13

 

所谓中国散文诗，“中国”是一个不能更改的坐标。任何外来文学的营养，或者说小些，散文诗的营养，都只能是借鉴、参考，吸取其有益成分。模仿或照搬，是不可取的，更不能作为中国散文诗必由之路或准绳。中国的散文诗作家，应该写出中国气派、中国情怀、中国作风的中国散文诗。

 

14

 

散文家想写得不那么完整，而又具有较浓的诗意时，他已经在心里呼唤另一种文体。诗人觉得需要写得具体点，而又不那么受到形体的束缚，他已经在心里呼唤另一种文体。波德莱尔发明了散文诗。他的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介绍到中国后，让许多散文家和诗人恍然大悟：这就是我呼唤的另一种文体。

 

15

 

应该理直气壮地大声疾呼散文诗的百花齐放，从题材到艺术风格。单一的诗的空间太小，单一的散文的空间也太小，而从散文到诗之间的天地就十分宽广了，可以容纳千军万马的奔腾驰骋。散文诗的雷同这个顽疾不也就容易消除了吗？

 

16

 

散文诗是散文与诗的完美融合。散文诗要有叙事与想象的两翼。散文诗要有诗与非诗的成分。不知为何，不知何时，美丽的散文诗过于“骨感”或过于肥胖，甚至跛了脚。

 

17

 

不仅仅是哲理散文诗需要哲理——即使是抒情散文诗（或称为想象型散文诗）、叙事散文诗，以及其它类型的散文诗——一言以蔽之所有的散文诗都需要有不同程度的哲理支撑。没有哲理散文诗立不起来。

哲理是散文诗之魂。

 

18

 

散文诗的行进不是快跑，也不是散步，有时慢悠悠，有时三蹦两跳，有时一步三丈远，有时来个腾空……它的行进就很特别。散文诗是不规矩的走路。

 

19

 

要写得短，又要写得深，散文诗非得“留白”或断层，非得省略许多地方让位给几经选择的需要下足力气的“重点”。吃鱼大可不必一口气吃下一条，头就不吃了，多骨。尾也不

吃了，少肉。捡最肥厚、最有味的地方，吃几口就够了。

 

20

 

散文诗自然应该在艺术上不断创新，不断发展，但散文诗不能脱离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孤芳自赏，高谈艺术如何更高超些，拿出来的是洋货不足取。中国人喜欢吃中国菜的多，嗜好奶油蛋糕的人毕竟少见。

散文诗应找到“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契合点。

 

21

 

如果散文诗不是一种独立的文体，而是诗的一种，那倒也好办，在中国诗歌协会设立一个散文诗创作委员会，专注地发展诗化的散文诗（或称为有散文美的诗），省去了争论不休的内耗，一定能把这种“诗的一种”的散文诗发展得更好，所有的散文诗团体也都可以解甲归田了。

 

22

 

散文诗难写，凡是轻而易举写出来的，就值得怀疑。散文诗之难，难在语言、想象、叙事、音乐性，难在构思、意境、艺术的表达，难在整体的结构、布局、必要的呼应、相互观照等等。散文诗能一挥而就、轻轻松松就写出来吗？

 

23

 

散文诗一定的蒙眬不但可以而且必须，避免一览无余，过于直白。因为它短，而又要深厚、隽永，要有较多的涵盖量，蒙眬就是必要的手段之一。

 

24

 

举凡文学作品，因为高于生活而必须“做”，但又不能太“做”，这就是齐白石老人所说的“不似则欺世”。散文诗也不例外，既必须“做”，又不能太“做”，太“做”就是文字游戏，就是糊弄人，就不诚实。目下，以为太“做”是高深而趋之若骛者并不少见。

 

25

 

散文诗作家喜欢故作高深有其原因。权威的支持和赞扬是其一，读者盲目欣赏是其二。其实好在哪里，他们也不甚了了，这些“高深”的作品瞬间就成为过眼云烟了。一批这样的权威与读者在为故作高深的风气推波助澜。

 

26

   

    散文诗发表出来，如同在向公众表达一个话题，在向一些不同文学素养、不同背景的文化个体宣讲，语言不能过分变形、晦涩，追求高深有个前提，就是要让多数人读懂，要不然就是在做无用功，说重些无异于谋财害命。

 

27

 

中国诗歌的传统讲炼意，散文诗离不开诗，也要炼意，炼一点金出来。散文诗要写出一点立意，而不是写出一片意思。

 

28

 

读一首散文诗，如果我觉得它像诗，我会从心里叹道：为什么不干脆分行，按诗歌艺术的要求写，说不定能写成一首诗歌精品。反之，如果它像散文，我会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充分发挥散文艺术写，很可能写成散文佳作。

 

29

 

散文诗应该具有诗与散文浑然一体了的骨骼、血肉、神采、面容和肌肤，要不，就只能划归散文，或划归诗。

诗的功能之于散文诗不可或缺，它决定散文诗的品质。

散文的功能之于散文诗同样重要，它的艺术效用决定散文诗的细腻、飘逸、舒缓、丰满、

 

韵味。

30

 

    突然冒出几句：散文诗，散文诗，有散文也有诗，不同散文不同诗，可偏散文可偏诗。

 

   （原载《散文诗世界》2017年2期 部分选入花城出版社《2016中国散文诗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