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散文诗《闪过》《停电》品读

陈志泽

闪过

耿林莽

原野上的风，闪过。闪过列车的窗口。
列车在提速。田野，山脉，河流……闪过去。
车如流水，路似蛇。
谁记住了谁？

梦的影子，落魄的游魂，那些高高低低的树，暗淡或者明亮的茅屋的尖顶。
闪过，一切都是闪过。

大路上走过来一个阔肩的少年，那微笑，那眼波里湖水的光泽。
只一瞬，车上车下相互的对视，有如触电。
闪过，速度吞噬了一切。

来不及接触的爱情，天长地久的爱情，都只是闪过的一瞬。

逝者如斯夫？
闪过便消失。
                                （选自《三个穿黑大衣的人》）

耿林莽先生的《闪过》不一定是他最有代表性的散文诗，但我以为是他影响最为广泛的散文诗之一。

耿老的散文诗大多意象丰满、意境深邃，思想挺拔，给人浓烈诗美的享受与哲理的启迪，更令人惊叹的是有的作品还做到雅俗共赏，口语运用极为自然精当，叙事与想象完美融合，因而体现出诗的高贵与“接地气”的质朴。这大约就是这一类散文诗给人留下特别深刻，传播十分广泛的重要原因。

《闪过》以极简短的文字概括社会、人生以及大自然的现象并透过这些现象揭示深刻的人生真谛。

闪过！闪过！作品以“闪过”为结构中心。反复咏叹，造成强烈的抒情韵味和音乐性。表达的是对于人生的深刻感悟，作品的题旨通过一连串的各种物象闪过的捕捉和这一切的匆匆闪过、逝去的意境的创造和意象的表现，特别富有感染力。

作者像是随手拈来一个个物象，而又随即“闪过”。将一些司空见惯之景加以神奇的想象，大手笔扫描出来（如 “梦的影子，落魄的游魂”、 “来不及接触的爱情”等等）《闪过》体现散文诗诗的本质方面是十分到位和炉火纯青的，空灵、跳跃、随意、简洁，而独特、文采斐然——这也是耿老的拿手好戏。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它同时具有散文的美学特点。它十分难得地把散文的功能也融化在作品中了，使得这一作品成为典范的、完美的文体意识很强的优秀散文诗。

在诗的本质那么凸显的作品中融入散文的美学特点，诸如叙事，诸如质朴、自然以及口语的语言，从而形成轻松自如的语境等等，这是不少散文诗作者常常顾此失彼地达不到的。特别值得注意的也是十分重要的还有，前文已提及的散文功能融入的问题，这首极为精练的散文诗容纳了有诗意的散文性细节：“大路上走过来一个阔肩的少年，那微笑，那眼波里湖水的光泽。只一瞬，车上车下相互的对视，有如触电。” 然而，“闪过，速度吞噬了一切。”再怎么青春年少也逃脱不了”被无情、严峻地“闪过”。一个小镜头让这篇散文诗显得既浓缩、跳跃，又细腻、波澜有致。耿林莽先生的这一首散文诗让我们领略了散文诗诗美与散文美两种美俱存的佳景。

闪过，闪过，一幅幅情景闪过，说明了什么？作者没有任何说教，而是完成重重铺垫与暗示，让读者去思索，去思考，受到启迪。

（原载《散文诗世界》2014年11期）

停 电

耿林莽

把所有的灯都熄去之后，街，便黑了下来，
那些蛇，霓虹灯的蛇，挤眉弄眼的蛇，一下子全不见了。
停电：现代都市的娇女，脱下了眼花缭乱的锦衣，世界又恢复了她原始的暗。

这时候，月亮走出来。
月光也是一尾蛇吗？她轻轻地游动，窜进草丛去，草叶子便有了声音。

一只萤，提着绿莹莹的小灯笼，沿着河的水面低低地飞。
闪闪发光而又模模糊糊，
小鱼们追逐着这一点点亮跃出了水面……

萤火虫飞向一棵树，无花果树，
一个裸身的男子在树底下站着，
他摘下一片墨绿色原先的叶子，遮住了他的“初恋”。
世界又回到了太初的古。

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天上人间，到处是伊甸园。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5年7期）

耿林莽先生的散文诗《停电》大约是他最新的力作之一，拜读之余，深为老作家的艺术功力所折服。《停电》发现和创造了一个黑暗世界，竟然是一个真实、可爱、美妙的世界，这就非常新鲜、独特。

让我们进入到耿老笔下的这个黑暗世界的意境中去吧！

《停电》分为以下几个层次：

一，停电之后“街，便黑了下来”“霓虹灯的蛇，挤眉弄眼的蛇，一下子全不见了”。

二，“月亮走出来”萤和小鱼也出来活动了。三，人也出来了，“一个裸身的男子在树底下站着”。四，“世界又回到了太初的古”，“天上人间，到处是伊甸园”。

值得我们学习的是内在的层次分明而界线却都抹去了，成为浑然一体的情景，而在栩栩如生的情景中突出一个最重要的意象创造：蛇。停电前霓虹灯是蛇，挤眉弄眼的蛇，街黑下来后蛇都不见了，但月亮出来后，“月光也是一尾蛇吗？她轻轻地游动，窜进草丛去，草叶子便有了声音”，另一种蛇又出现了，而且更为形象，活灵活现，“窜进草丛去，草叶子便有了声音”，用描写自然界蛇的诗的语言来描写月光，十分逼真且传神，月光之蛇与自然界的蛇两个形象高度统一，于是作品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意象创造就完成了。

作品里蛇的象征意与《圣经》故事伊甸园里挑唆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蛇相一致，是被否定的形象（月光的蛇是中性的形象），为下面“一个裸身的男子”的出场作了铺垫，与没有蛇的美好伊甸园的营构紧密联系，产生了紧扣题旨、深刻蕴含的效果。

作品还有萤和鱼意象的创造，为作品意境的丰瞻、优美、多姿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一只萤，提着绿莹莹的小灯笼，沿着河的水面低低地飞。闪闪发光而又模模糊糊，”多美的想象！与“小鱼们追逐着这一点点亮跃出了水面”前后呼应形成的极富诗意、诗美，极富意趣、情趣的小意境，令人拍案叫绝！也许萤和鱼的出现可称为作品的小细节？这样细致入微的表现，为后面作家憧憬的美好的伊甸园的创造起到很好的艺术效果。“萤火虫飞向一棵树，无花果树”，而“一个裸身的男子在树底下站着”，并且“他摘下一片墨绿色原先的叶子，遮住了他的‘初恋’”，萤火虫的亮光照出了裸身的男子用一片叶子遮住了他的“初恋”，紧密的勾联，逻辑的严谨以及再度出现的意趣、情趣和很强的叙事性，毫不削弱的诗意，这样的想象与叙事完美的融合真是少见。

作品最后一段是结语，把呼唤真善美回归的立意画龙点睛地表达出来，可谓含蓄、干净，而余味无穷。

作品的独特与深刻在于，老作家慧眼独具，一反常见的对于光明的赞美，而发现与赞美“黑暗”世界里也存在的，没有任何伪装或伪造的真正的伊甸园——因循守旧的消忘而自由美满，生命的个性得以充分发展。

耿林莽先生的散文诗《停电》属于接近诗的想象型散文诗，想象之激越，诗意之浓郁令人惊叹。值得注意的是作品毫不虚泛，而带有很强的散文的叙事特征，与诗的艺术表现水乳交融，从而产生既诗意盎然而扎实厚重的艺术效果。

（原载《散文诗世界》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