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街随想

陈志泽

这样的景象看一眼都会令人动容：榕树下、道路旁、野地里，到处都在打石头，丁丁当当，铁锤敲打石头的悦耳音乐传遍四方……音乐声中，石头汇拢而来，堆起一座座小山，排成一队队，等待着加工雕琢；而从石匠的手中，一定规格的花岗岩石在源源不断地、肩扛车载朝着正在建造的东西塔方向出发。这里，成了一条石头的河流了，滚滚石头流向东起美山妈祖庙，西止真武庙的连接刺桐港的商旅来往、货物运输的“石头街”大动脉，流向开元寺，流向所有急需的地方……

这当然是古时石头街的一个镜头。石头街因盛产、加工、输送石头而闻名遐迩，因南宋泉州提举市舶蒲寿庚主持铺设的那一条商贸繁荣的石板路而声名鹊起。当我从历史的烟云中走出，脚下的这条石头的河流已成为繁华街市的宽广的水泥大道。当年古街上的鱼行、布行、米行已是现代的琳琅满目的商店。这条河流经过的重要胜迹真武庙的周围，已是全新的仿古建筑群，一面面“出砖入石”与从海上丝绸之路终端远涉重洋而来的蚵壳巧妙搭配的墙，在日光下无声地宣示着历史与今朝的对接与融合。仿古建筑群簇拥着一个广场——这样大面积的洁净的广场才能容纳纷至沓来的脚步和从天上倾泻的上帝的灿烂笑声啊！

真武庙地处丰泽区东海镇法石社区通港街。它建在石山高阜之上，这可能也是“石头街”得名的由来。那石头垒叠的峭立的石山把真武庙托举在高空，向世人展示当年那一条石头河流的杰作——而远处的巍巍东西双塔，就更是石头河流奔腾回旋的不朽创造了。真武庙系宋代泉州“郡守望祭海神之所”， 历来郡守都在这里祈求海神保护商舶往返平安，招财进宝。每年两次必不可少，一次在端午前后的“回舶祭海”，一次在秋冬的“遣舶祭海”。商人外出经商，也到这里企求神灵保佑。拾级而上进入真武庙，迎面镌刻于石的“吞海”二字历经岁月沧桑毫不黯淡，反倒更闪耀出光彩。只有船吞海，而不是海吞船，这就是泉州人勇于开拓的品格，勇于走向海上丝绸之路的极富诗意的高度概括。这一块近千年竖立着的石头是石头河流的那一朵浪花飞落的呢？

一点不错，石头街真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它从宋的源头涌流而来，一直流向闽南古建筑的光荣，流向漫漫海上丝绸之路的壮美。它流向真武庙，流向文兴古渡，在那一座元代的石塔上沉静的“观音”声旁留下快乐的身影；它流向文兴宫、美山妈祖庙、海印寺、伊斯兰教徒墓碑遗址、古海丝遗址、明代刑部尚书古墓，流向传说马可波罗护送蒙古公主远嫁波斯王子从那里启程的“马可波罗巷”……

石头街的港口法石港曾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起点泉州的三湾十二港之一，宋元时期航运、造船业就相当发达。1979年这里出土的西班牙哈桑二世银币和1９８２年出土的宋代商船内的香料，印证了这条街是800多年前最早开放的古镇。因地理位置处在晋江的出海口，这里也曾是番船商队聚集停泊的地方。走下刺桐舟的“涨海声中万国商”曾从石头街进入刺桐城，满街行走的“市井十洲人”多少回徜徉在石头街的街市巷陌，古泉州多少兴致勃勃的商贾、友人曾在这一条石头的河流里击水畅游！
    是的，今天的石头街，有年岁的石头已经不多了，但我却依然感觉，这一条石头的河流还是那么历历在目地在历史的深处流动着、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