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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宜新文学中篇小说小说炼狱 |
十
钟万民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去陶家大院看看,李显伟瞪他说,找死呀!
钟万民知道李显伟说得很对,这很危险,很危险,但他还是想去看看,看看陶家的房子烧成什么样子了,烧死陶其德这个乌龟王八蛋了没有。
昨天夜里,李显伟他们还在树林里打鸟,钟万民就困得撑不住了。别人在树林里打鸟,他坐在李显伟的摩托车上直栽头。回来,他们帮他把陶家大楼外廊的玻璃打了,又帮他扔进了汽油瓶。汽油瓶在外廊上燃起来的火苗,是那么有气势,“呼——”一下,顿时烧红了外廊,他的困意全消了。他非常兴奋地想,汽油瓶如果这样继续烧下去,只要没有什么例外,肯定用不了多久的时间,陶家这座大楼就完他妈的蛋了,要是陶其德这个乌龟王八蛋在里面睡着,烧死这个乌龟王八蛋,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到家后,钟万民不进屋,站在院子里大睁着眼睛望着天,就想看到陶家的大火烧起来,烧红大半个天,映红马家镇每家的窗户。李显伟说什么也不让他看。消防车的警笛呼啸着开进了马家镇,李显伟用脚狠狠踢他几下,让他进屋睡觉,他也不去,李显伟生气掐着他的胳膊硬把他扯到了屋里,摁倒了床上,他才罢休。他躺在床上怎么能睡得着?他睡不着;翻来覆去一点也睡不着。他就想看到陶家的大火烧起来,烧红大半个天,映红马家镇每家的窗户。但是,天明了,也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观。这绝对是消防车把火扑灭了。即使把火扑灭了,也得有个结果啊,他几次起来要去看看这个结果,都被李显伟严厉制止了。后来一次,李显伟阴着脸大怒了,拍着床狠狠骂了他一句,说,就你这种状态,你不但报不了仇,也会把弟兄们一块搭进去的!说过,把门从里面“咔嚓”一声锁上了,钟万民就再也不说看结果的事了。终于听到李显伟喊他起床了,墙上的石英钟却要上午十点了,他还是比李显伟抢先一步走出了房子。
李显伟到院子里的厕所里解手去了,没人看他了,没人管他了,他悄悄地打开大门溜了出去。
钟万民刚出大门,就听到李显伟在喊他,喊声里不干不净,声音很急很恶。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怕李显伟撵上来,出大门就向东大跑。他想,他笨得还不至于自投罗网,更不可能把弟兄们也拖累进去。
陶家大院在马家镇的东头胜利大街路南。李显伟的家在马家镇的最西边,华龙街的最西头,这样跑着去陶家大院,还要穿过两条大街,至少得10分钟。他跑上胜利大街再也等不及了,一辆出租车擦身而过,他大叫了一声,出租车倒了回来,他打开门上去坐在了副司机座上,接着又打开门下来坐到了后面的排座上,急促地和司机说,去刘庄,去东边的刘庄。出租车拉上他,一加油门就向东去了。
马家镇东边有个刘庄,他知道。刘庄有他在大华纺织工作时的一个要好的同事,他曾跟着这个同事夜里来过几次刘庄。他和出租车司机说去刘庄,真正目的是想在去刘庄的路上看一看陶家大楼烧成个什么样子了。陶家大楼就要进入了他的视野了,兴奋得他心口突突跳了起来。然而,没料到的是,进入他视野里的陶家大楼仍是那么完整和显赫。除了大楼外廊上的玻璃烂了那么几块,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之外,外贴的乳白色大理石还是那么洁白,高耸的红瓦大屋脊还是那么扎人眼睛,他很失意。汽油瓶燃烧起来的火焰气势很大,消防车是在起火至少十分钟后才赶到的,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烧掉陶家大楼的一个楼角!他险些在出租车上大叫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就把眼睛扭向了一边。陶家大楼就在眼前了,很多的人在吵吵囔囔、指指点点,他却再也不想看了,一种极大的失败冲击,使他的心口更加突突了。他哆嗦着手掏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起来。一大口烟没咽下去,呛得他大咳不止,呛出了泪水,他心里骂了一句妈的,打开车窗把没吸完的半支烟扔了出去,心口仍旧那样突突着。
刘庄距马家镇也就五六里路,出租车一会儿就到了刘庄的庄头上,他的心口仍在突突着,突突得他浑身出汗,突突得他要虚脱了。但心里非常明白,此时绝对不能显现出什么来,便煞有介事地让出租车停在庄头上等着,说一会儿就来。不料,他从车上下来双腿无力,两脚像踩在了一个软绵绵的棉花包上,不是一手抓住了车门,就一头栽倒了。他想,这绝对是心口突突的原因,却和司机老师说腿麻了。
他稳了稳神,试走了几步,踩棉花包的感觉轻多了,就拖着步子走进了一个小胡同。他想在这个胡同里站着抽上一支烟就回去,双腿却软无力,怎么也站不住,就扶着墙根慢慢蹲下,哆嗦着手摸烟。摸出一支烟来点上,一口口稳着吸,慢慢地吸。他这样吸完了一支烟,心口竟然不再那么突突了。他又点上了一支烟,又吸了一会儿,心口真的不再那么突突了,就拍了拍两手走出了胡同。他看到出租车还在那里等着,他不走了,对着出租车摆摆手,让车过来。他怕再踩棉花包,更怕心口再突突。
他回到马家镇没让出租车送到李显伟的家门口,就让车停下了。他付了车费慢腾腾地走到李显伟的家门口,李显伟黑着脸站在大门里面非常愤怒地骂着他说,你他妈的滚蛋吧!我已经没你这个朋友了!
他不相信李显伟说这样就这样了。他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硬着头皮往里走,李显伟死活不让他走进半步。他不气馁,继续硬着头皮往里走,李显伟大恼了,狠狠骂了他一声,说,还没见过你这种狗日的!猛力一膀子把他扛出大门三四米远,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元的票子扔在门外,又把他的包从院子里扔出来,扔到他的脚下,头也不回就把大门关上了。
他知道他必须离开这儿了,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大姨夫给他的500元钱,花了还不到100元,还不需要别人的钱,捡起他的包扛上,拾起地上的100元钱从门缝里塞进去,说了声谢谢,含泪离开了。
钟万民漫无目标走在马家镇的大街上。他走着走着,脚下又开始发飘了,大汗珠子也滚滚而下。原本很宽广的马家镇大街,突然给他的感觉是那样的窄小和拥挤;人头攒动,鬼哭狼嚎。他多么希望自己是走在一条毫无人迹的村庄小胡同里啊,可他不是。哪里都是窄小得要把人挤扁,令人窒息。这些似乎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种说不上来的孤独和悲苍,突然冲撞了他,他的泪水涌了出来,不能自已。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再这样走下去绝对会崩溃了的,会死掉的。
他眼前晃晃荡荡地出现了一个小旅馆,定眼看看,的确是一个小旅馆,很小的一个小旅馆。他彻底垮掉了似的强打起精神走进这家小旅馆,要了个房间,包一扔,躺到床上像死去了一样再也没动弹一下。
他盼望自己就这样死掉,心如死灰地盼望自己就这样死掉,最好像炊烟一样被风轻轻一吹就没了,不给人间留下任何痕迹。他讨厌人间!然而,一场熊熊的大火随着他投掷过去的汽油瓶,瞬间燃烧在了他的面前。火借风势,大华纺织顿时一片火海。他兴奋地跳跃着,欢呼着。他激动地一下醒了,才知原来是一个梦,却使他想起了病房里的大姨兄,想起了来到马家镇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精神又提起来。
我绝对不能这样简单地死掉!他爬起来,在房间里焦急地走动着,不停地在心里说着这句话。
他这样在房间里走动了一阵子,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对着自来水管“咕噔咕噔”喝下去了一肚子自来水,他的精神又好了许多。这时间,他感到饿了,真饿,饿得前心贴后心,咕噜声都没有了。他扛起他的包,走出旅馆找到一家小餐馆,坐在那里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炸酱面,精神头不但更好了,身上也有了力量。没人帮他了,也没人再干涉他了,他乐意怎么报仇就可以怎么报仇了。他扛着包站在大街上,四下看了看,扭身走进了一家杂货门市。
他需要绳子,需要胶布,需要矿泉水瓶子,需要鞭炮,需要汽油,需要……
他想,昨天夜里那把火,既没有把陶家大楼烧掉,也没有烧死陶其德,这是无疑的。出现这种结果,是汽油瓶燃烧出了问题,是汽油瓶还存在致命的弱点。这弱点,完全可能是鞭炮炸开汽油瓶汽油部分炸散了,炸飞了,没有参与燃烧。他要继续改装汽油瓶。他已经想好对策了。他不让鞭炮炸开引燃汽油瓶了。他要把鞭炮的火药剥出来,直接贴附到汽油瓶上,封闭好,让火药直接燃烧点燃汽油瓶。为了使汽油瓶里的汽油最大极限地燃烧起来,减少跑冒滴漏,他也想到了解决方法。他要在汽油瓶里装上一定量的棉纱,汽油瓶的外面再缠上一定量的棉纱,汽油瓶即使燃烧坏了,瓶内的汽油外泄没了,这些棉纱所吸纳的汽油量也会很多,燃烧起来的能量和威力也不会小的,点燃一场大火烧掉大华纺织,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他计划增加引燃汽油瓶的鞭炮数量。昨天用的是10头鞭炮,今天他决定用100头鞭炮的火药来引燃一个汽油瓶。即使汽油瓶的汽油毫无作用,这100头鞭炮的火药也能引燃一场熊熊大火。他不信这样做出的汽油瓶,烧不掉一个小小的大华纺织!
妈的!绝对能烧掉的!这把火,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爷爷我也放定了!
然而,这家杂货门市没有他要的鞭炮,他去了其他门市。他连续走了几家门市都没有他要的鞭炮,他就向昨天买鞭炮的那家杂货门市走去。那是一家很不显眼的临街门市,鞭炮很好用,货也齐全。
进了这家杂货门市,他买了胶布、塑料桶、手电筒、棉纱、细绳子、刀子、防风打火机等。之后,买了5瓶矿泉水,又指着货架的鞭炮,让店老板拿5盘鞭炮。他准备做5个汽油瓶来点燃大华纺织这场大火。这种鞭炮是100头一盘,一个汽油瓶用100头鞭炮,5个汽油瓶就得5盘这样的鞭炮。
店老板是一个精瘦的秃顶老头,个头矮矮的,流着清水鼻涕,眼皮上有个黄豆大的疤瘌。他要鞭炮时,店老板的眼神突然哆嗦了一下,接着怪异而又多嘴地问他要这么多鞭炮干什么,是不是有大喜事啊?他的脑袋胀胀的疼,懒得说话。店老板见他不吱声,又转着弯子和他套近乎,极其热情地问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在马家镇这么多年了怎么没见过你呀,等等。问得很巧妙,也很罗嗦,他不耐烦了,一打精神,瞪圆眼睛,“乒”一声猛拍了一下柜台,凶巴巴地说,你管得着嘛你!你卖,还是不卖?!店老板吓得浑身一哆嗦,陪上一面孔的道歉说,卖,卖,我给你拿,我给你拿。店老板哆哆嗦嗦站在条凳上先把货架上的4盘拿下来,放在他面前说,你等等,这里不够了,我去仓库里拿。
店老板去仓库里给他拿鞭炮去了,他拿起一盘鞭炮来看。
他看鞭炮的捻子,看捻子的饱满度,看药量,扒拉着看,看得很仔细。
他看着看着,突然想到店老板刚才的眼神不对,说话口气也不对。他感到不妙,立时警觉起来,没等店老板从仓库里拿鞭炮出来,压到柜台的算盘底下100元,抄起旁一个编织袋,装上东西提起来,扛上他的包,在门口看了看,一溜烟没影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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