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的前世今生

文：七月娃娃

其实我从小就认识苏小姐了，在我们的院子里，苏小姐是个美人儿。我读初中那些年，对苏小姐的印象特别深刻，大概那时候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对于男孩子会有一种心动的萌发，但是对于美丽的女人却有更多的想象空间，因为喜欢模仿，相比之下这种想要模仿的心态比想要得到男孩子青睐的心更加炽热。苏小姐就住在对面楼的三楼，跟我家阳台对望，我常常可以见到苏小姐的身影，神秘的美，我一直觉得苏小姐是我的榜样。

我妈妈说苏小姐大概比我年长十岁左右，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跟我同一个属相，一个年轮，算是一代人么？但是我觉得我那会儿是理解苏小姐的，比如她非常喜欢穿长裙子，几乎每天都会穿不同颜色和款式的长裙子，永远是长发和平底布鞋，那时候我们同班女同学都奔着穿高跟鞋超短裙画浓浓的妆去了，苏小姐那种淡然的美，让我那种叛逆的心得到了某种宽慰，我觉得我以后也会像苏小姐那样，穿着棉布的衣服，永远都是从琼瑶的书中走出来的样子，脸上总是有淡淡的笑，我觉得那是一种脱俗的东西，我希望自己跟她一样与众不同。

初二那一年我迷上了三毛的作品，跟班上几个同样爱好文学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小诗社，天天闲得无聊的时候便聚在一起作诗，如今我还保留着那时候下下的诗句，读起来让人起鸡皮疙瘩，内容全是感叹三毛与荷西的爱情的，后来我发现，我还偷偷在诗中描述过对苏小姐的赞美，在我心目中，她就是三毛的化身。

高中的时候我离开家乡去了其他地方念书，苏小姐的印象渐渐淡忘，回家的时候也没再见到她，对面楼早已经租给了一对江西来工作的夫妇，我跟我妈打听苏小姐的去处，我妈说她去了香港打工，“打工”这个词真的很不适合用在苏小姐身上，她的形象应该是长裙落地手捧一本书遥望天空的样子，这本书或许是三毛的，或许是张小娴的，或许是安妮宝贝的，她就是这些形象的综合体。我妈提起苏小姐的时候语气中带着轻蔑，我后来才知道在大家的传言中，苏小姐去香港打工，其实是去做了“妓女”。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个谣言，也无法把苏小姐的形象跟哪些站在幽暗的过道小巷里裹紧大衣的单薄女子联系在一起。

大学毕业后我已经很少回家乡，因为爸爸妈妈都已经搬到市区去住了，镇子里的房子也已经卖掉，对于苏小姐的记忆，早已经淡忘，只是偶尔看到一些照片的时候，会想起苏小姐那时候的样子，大学时候我很迷恋安妮宝贝，其实也是脱不掉苏小姐的影响，如今却觉得这些文字阴暗又灰色，至少对于我这种乐天派来说，是一种折磨。苏小姐已经渐行渐远，偶尔去到香港，会在半山的电梯上，突然留意到一个相似的转身捏掉烟头的瘦削的身影，盯住入神，时光似乎回到三四十年代，那时候的香港，应该很符合苏小姐的气质吧？记得她曾经在结婚的时候穿过旗袍，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打动人，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儿就趴在我家，死死盯着对面楼里的动静，看着对面窗帘拨动的样子，想入非非，据说苏小姐当时嫁的是一个比她小的男人，家里反对，她执意要嫁，奋不顾身的爱情，也只有苏小姐敢做出来，听说她从娘家带了几套衣服就出来了，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她的刚烈一如琼瑶笔下的女子。

后来离婚了才去香港的，我妈妈说，他老公跟一个刚毕业的小护士好上了，把房子留给了苏小姐，男人竟然也戏剧般得奔赴自己的爱情，奋不顾身，对苏小姐的山盟海誓早已经付之东流水，不知是怎样的百转千回，苏小姐是受了多少委屈才毅然去了香港的。

有一次回家扫墓，我终于又见到了苏小姐，她早已经不认识我，或许她从来就没留意过我，仍然瘦的身材，却掩盖不住单薄，我从我妈那得来的八卦，说苏小姐从香港回来之后在镇中心小学教钢琴课，勾搭上了一个小年轻教师，她倾慕那年轻男人的才华，爱得死去活来，后来被人家老婆发现了，结果人家同仇敌忾，纷纷把罪状指向苏小姐，说她一把年纪还搔弄风姿去勾引别人老公，顿时镇上沸沸扬扬，这消息很快都传到已经搬离镇子的我妈的耳朵里。我心戚戚然，自从认识苏小姐一来，她这般清苦的日子似乎早已经注定，我早已经从张小娴安妮宝贝等构建的文艺悲戚的世界中走出来，唯有她一生都贡献出去当了信徒，而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她应当也深深感受到君生我未生有多甜蜜，我生君未生就有多凄凉，女人一辈子，哪有凄凉到把爱情当做信仰的？而苏小姐为自己构筑的那个世界，也草草地结束了，这一场戏，竟然演了大半辈子。

我打电话跟妈妈聊家常，末了提起苏小姐，我妈说她现在在镇子里的农贸市场开了一家水果档，我心释然，竟然有种为她感到欣慰，也许有一天我回到镇子里，会在不经意中转到她的水果店，看见仍然风韵犹存的苏小姐，然后去问候一声：苏小姐，你是否还记得那年，你在楼道里低低唱过一曲《千言万语》，那个年代，你曾经是我的偶像，而今，一边招呼顾客买水果一边还拨弄着鬓发的你，似乎才真正走入我的生活中来。

我想象着苏小姐的美好人生，偶尔也会记起她曾经的岁月，虽然这些大多数与我无关，但是我感觉，在我生活的转变之中，也受到过一些警戒，这些来自苏小姐，跟那个长发飘飘困扰在自己构筑的文艺爱情世界里的年轻的苏小姐比起来，我更喜欢现在这个坐在水果堆旁边一边看电视剧一边逗邻家孩子玩的苏小姐，做一个接地气的女人，其实挺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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