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谭四爷——姜大卫版《马永贞》

文/咖啡香氛


不得不说，当那个少年手握象牙烟嘴施施然出现在屏幕上时，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是的，差点就被那个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场击毙在电脑前。

简直美到天理难容。

这一次，他是旧时上海滩的黑帮老大，谭四爷。

1972年，张彻拍了一部影响巨大的经典片《马永贞》，这部影片开创了上海滩黑帮片的先河，其后几十年，与旧上海黑帮相关的电影与电视剧层出不穷，《马永贞》功不可没。主演马永贞的陈观泰凭此片一炮而红。而在1970年的电影《报仇》里，陈观泰还只是个跑龙套的龙虎武师，被姜大卫饰演的关小楼悄无声息地干掉。

为了带红陈观泰，张彻让他的爱徒姜大卫为陈观泰挎刀，在《马永贞》这部影片里，扮演配角谭四。

很多很多年以后，陈观泰提到这部片子时，依然满心感激。他说：“姜大卫跟他电影里的角色很相像，是个侠客，他沉默，不自夸。当年我拍《马永贞》时他已是影帝了，却毫不犹豫地客串当配角，我非常感动。”

而事实上，在这部电影里，谭四的风采完全盖过了马永贞，虽然谭四的出场仅有四次，却宛如雪地惊鸿，次次惊艳。这其实也跟张老爷子有关，他对姜大卫是有着怎样的爱，才能将他拍得那么光华灿烂，将他骨子里的美都挖了出来，呈现在观众面前，罩住了主角的表现。邵氏明星扑克牌里，姜大卫是那张梅花K，自信满满手持象牙烟嘴微笑的样子，赫然就是《马永贞》里的谭四爷。不管在尊迷眼中，还是在电影和媒体人眼中，谭四爷已然成为姜大卫的代表作之一。

除了手持象牙烟嘴的纤长白晰的手之外，谭四爷的另一个魅力元素，就是他的笑。

人人都会笑，但有的人笑起来其傻无比，有的人笑起来就像哭，有的人笑起来呆得像木头，有的人笑起来全无灵气。懂得笑的人不多，笑得魅的人更少。但无论如何，姜大卫的笑，却是难以形容的复杂的美。亦舒当年这样写他：“姜大卫一笑，是非常迷人的，至少我这样感觉。一笑，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的眼睛显得更小。微翘的嘴角，带着自信，小小的眼睛，却又充满了迷惘与憧惑。——那是一对表情非常复杂的眼睛，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那表情却表现了他的心意。”

而张彻是怎么形容姜大卫的笑的呢，他说：“ 屏幕上姜大卫笑一笑，屏幕下女观众心跳一跳。”
咬牙切齿，张老爷子，您真是坏人。

张老爷子献宝似的，将他的爱徒精心打磨得如钻石般光华璀璨，美得让人眼睛生疼。女人们都爱钻石。女人们都爱姜大卫。女人们前仆后继地被那个少年的轻轻一笑，电得魂飞魄散。

所谓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遇见谭四爷，马永贞一生命运得以改变。原本，马永贞只是个孤身在上海靠苦力谋生的山东穷小子，幻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荣华富贵，然而却只是做着码头搬运或擦洗马车这样的差事，低微卑贱的日子却似乎永无尽头。直到有一天，遇见谭四爷。

那个少年一身咖啡色猎装，手持象牙烟嘴漫不经心地笑，他眼看着马永贞打了他的手下，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烟嘴对他轻轻点了点，说，“你站住。“

少年一边抽烟一边懒洋洋地笑着对眼前这个高大鲁莽的山东汉子说：“上海滩上，要过日子，千得罪万得罪，也不能得罪钱。”笑眯眯地丢了一块大洋在地上，让马永贞去抹他的车子。马永贞被他气势所摄，低头弯腰想要捡起那大洋来时，少年又一脚飞过去制止了马永贞，他微笑着点拨马永贞：“你也太没出息了，一块银钱也值得你去捡？你想发财得到更多的钱，眼前就有。”说罢，少年微笑着从怀中取出怀表，举在马永贞的面前：“这就值好几十块洋钱，你为什么不来拿？”那是抢，马永贞本能地回答。少年又笑了：“上海滩上，谁不在抢？”在少年的蛊惑眼光下，马永真果然来抢少年手上的怀表，两人过了数招，谁也没占谁上风。这让打架素无敌手的马永贞很是佩服。少年最后点拨他的话是：“在这上海滩上，拳脚不行，名气也不会大。”

少年优雅地坐上马车绝尘而去，如清风消失在原野。

马永贞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名震上海滩的谭四爷，没想到竟然小小年纪，没想到竟然优雅如斯。像白玉与砂石，谭四爷与他，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谭四爷的高贵与优雅，像初冬的阳光穿破了迷雾，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马永贞第一次有了奋斗目标，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了，他呆呆地握紧了拳头：“有一天，我一定要像他一样。”

至此，谭四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马永贞的偶像。

将谭四爷的话记在心里，马永贞靠拳脚打天下。慢慢地，他有了名气，慢慢地，他有了些钱。他开始学谭四爷用烟嘴抽烟的姿式，他订制了一辆与谭四爷的车一模一样的马车，他穿着跟谭四爷相似的衣服，连他走路的样子，也跟谭四爷有了相似。

这一切只是因为，遇见谭四爷。

对尊迷来说，谭四爷的笑，简直可以让人灰飞烟灭，而对于马永贞来说，遇上谭四，其实也是他的劫难。出人头地是因为谭四，惨烈而亡，也是因为谭四。

谭四为另一黑帮老大杨老板设计所害，被下属杀死于路旁。马永贞将为其复仇。

这一次，终于不是姜大卫为别人复仇，而是，别人为他复仇。

但死亡，依然被张老爷子拍得华丽血腥。

谨照张老爷子的个人趣味，姜大卫穿上了白色衣服，因为他将血染白衣。马车疾驰，坐在马车上抽烟的少年突然看见道路被各种搬运车堵住，正在凝神张望的时候，他的手下给了他腹部狠狠的一刀，白衣顿时血红一片。惊了一下之后，少年笑了，只一招就干掉了这个手下。

自嘲地笑笑，少年拨出深插进腹中的短刀，鲜血激流。纵是身受重伤，围着的十几个打手也不敢轻易上前。少年将嘴里的烟嘴轻轻换了个方向，手拿滴血的短刀，咬着烟嘴对着众人微笑，那微笑里，有自嘲，有戏谑，有轻蔑，有杀气，那是姜大卫独有的笑。我不得不在这儿变态地赞一声，依然是巅倒众生的笑。

依然是小姜凶狠的打法，他咬着烟嘴手起刀落，快、稳、准、狠，招招直刺要害，短刀上他的血混合了别人的血，越来越红，他瞬间就干掉了十来个人，剩下的杀手们一哄而散。

道路荒无人烟，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少年缓缓坐上了马车，缓缓对自己说：“自己人出卖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这上海滩上历经无数江湖险恶，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死于江湖。被自己人出卖，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是他自己的错。

这一瞬间，他已看透世事。洒脱旷达如斯。

他从染血的怀里拿出人生的最后一支烟，来不及点燃，猛地一声咳，嘴里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烟嘴与烟，他用舒服的姿式靠在坐椅上，轻轻叹了口气。风声烈烈，道路旁的芦花在夕阳中舞动……

当马永贞觉得自己可以与谭四爷平等对话之时，他却在路上发现了谭四爷的尸体。颤抖着手合上谭四爷睁着的双眼，取下他嘴里咬着的被血染红的烟嘴，马永贞悲愤难抑。他是他的偶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奋斗目标，他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他是他黑帮生涯的引路人，他是他未来的样子。但这个偶像却被人设计杀害，他永远也看不到他昂首挺胸出人头地的模样，他的记忆里，他仍是那个低下头捡一块大洋的又穷又脏的小瘪三。他永远不会再有与偶像平等对话的机会，他永远也不如他。

马永贞没有爱情，只有偶像。

故事的结果是，马永贞为谭四爷复仇，只身前往杨老板所在的酒楼，身重数十斧的情况下，依然将仇人杀死，自己也惨烈而亡。

一切因谭四爷而起，一切也因谭四爷而止。

多么可怕的遇见。

张爱说，传说中倾国倾城的人物，大抵如此。



咖啡写于201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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