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为人母
——记浙江小百花花旦演员周艳
黄依群
在中戏读书时就听说了我的同事,"小百花"的傅派花旦周艳要当妈妈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当时有一种一闪而过的奇怪的感觉:多可笑啊!这不是孩子生孩子吗?其实,一个26岁的女孩生孩子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儿,只是她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没成熟的小姑娘,瘦高的个儿,单薄的身体,海边出生的她有着黝黑的皮肤和一双亮亮的眼睛,平时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不在意怎么与人交往,不在意如何打扮自己,也不在意怎么去演好戏,常常一个人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很少关心周围的人和发生的事。
这次,是她生完孩子后第一次上班,参加的是《西厢记》的排练,我有些担心她能否演好崔莺莺这个角色,她能理解外表冷漠内心热情似火的古代相府千金的闺怨幽情吗?她能演出那种让张生"只缘秋波那一盼"而心生痴狂的魅力吗?
带着重重的疑虑,我走进了五楼贴了一墙镜子的排练场,其他的演员都已到齐,正在镜前摆弄着身段,惟独不见我的“莺莺小姐”。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阵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回身时,我不觉一阵惊诧,眼前的她已不再是我两年前见过的那个瘦弱羞怯,穿着随意,总扎着一根马尾辫子的小姑娘,而是出落成一个有着匀称丰盈的身材,打扮落落大方,脑后盘着一个好看的发髻,目光里透露着宁静自信的神情的女人,她说:"孩子病了,我刚从医院赶过来。"她的脸上充满了歉意。
在瞬间,我忽然明白是什么使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原来女人做了母亲后会有一种全新的美丽,十月怀胎,使她从一个小女孩蜕变成一位母亲,苦尽甘来,也让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接下来的排练进行得很顺利,我的顾虑被她消除了。
让26岁的她成为母亲的,是一个小孩,长得极似母亲,肖虎,为了能让虎女将来有所作为,有一个好的天地,她给小女儿取名叫"林山",大约是放虎归山,自由自在的意思。
这个小"林山"似乎与她有着一种息息相通的感觉,在生产前,因未知孩子的性别,她编织所有的毛衣俱用黄、白、绿等中性色彩,可是就在临近预产期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充满女孩色彩感的红色去编织了"林山"的第一条裙子,她感觉自己将会有一个女儿,当医生把湿漉漉的女儿轻轻地放在她的怀抱里时,她觉得见到的是一位老朋友,小林山很安静地看着她,笑了。
剧团的生活总是那样充满流动性,演员们永远是随时拖着行李在来来去去分分离离。于是车厢、饭店、舞台成了演员们经常出没的栖息之地和生存空间,在车厢里,只要听到一群群美丽的姑娘们在笑着谈论着爱情、孩子、时装和流行色等话题,那一定是她们--做着绚烂多彩的梦的"小百花"们。每当此时,初为人母的她总是迫不及待地跨入那个谈论孩子的圈子,她只要谈起女儿总是那样兴致勃勃,不知疲倦。
她曾说,小林山一岁时就会模仿孔雀舞的舞姿,随着音乐节奏好看地舞动起来。
她曾说,小林山刚出生不久就能听得懂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曾说,小林山刚能坐的时候就喜欢图片并要求看指定的那一幅。
她曾说,小林山会跟着她一起哼越剧,并会发出高音。
她曾说,小林山的绝技是转脚腕子,转得又圆又好,看来一定是传承了她父亲--著名昆曲武生林为林的本领。
可是,今天的她却坐在车厢的另一头,十分疲惫地靠在床头,一声不吭,我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说昨晚上她家停电了,有一只蚊子乘机咬了她女儿的嫩臂,把她心疼得要命,于是,一宿没睡。忙着给女儿赶蚊子、扇风、擦汗、唱歌,一晚上倒不觉得累,上了火车后便支撑不住了,我想象不出,一向以爱睡觉出名的她,是怎么熬过那又热又黑的夜晚的!
小林山的诞生,不仅让她尝到为人母的快乐和艰辛,更重要的是女儿仿佛是她艺术上的点金石,让她的母亲开窍了,也就是戏曲界的行话:"开戏门了。"她在舞台上不再是一个糊里糊涂演戏的小丫头了,而是懂得了如何去体味剧中人物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我开始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人物的喜悦和悲伤。她告诉我,有孩子的感觉真的很好!她说她看到小林山出生的那一刻的微笑时,她的心快乐地疼了一下,她明白了什么叫"骨肉相连",她说她开始懂得"亲情"二字的含义了。
我发现女孩只有在做了母亲之后,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人",那时的她一定会把自己最爱吃的东西留给孩子,会用最美丽的颜色装扮孩子,会以最大的耐心与孩子交流,会用最热切的心去告诉孩子什么是世界,什么是未来。
一个月的巡演即将结束,《西厢记》也完成了演出任务,明天全团就要启程返杭了。她匆匆卸完妆后,迫不及待地提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来与我告别,她要连夜赶回老家奉化、见她的小虎女林山,她兴奋地告诉我,林山会握住钢笔了,姿势很标准!她说她希望她的女儿有朝一日成为一个文学家,我说你为什么不希望她成为一个演员呢?"不希望,"她说,这一行我们这辈子已尝过滋味了,女儿应该做我们没做过的事,不过,最终还是要听女儿自己的,她有点心情矛盾地补充了一句。说完,她便匆匆地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亮极了,可能快到十五了吧。
——摘自《钱江晚报》200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