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纪。
李芊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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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低头求饶，是否就可以给我一个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人生，是否就可以不再置我于波涛万丈的浪尖，不再将我，高高抛起，重重落下。

如何能像窗台那盆静静生长默默绽放的花。安静不被打扰。

二。

夜色凉风里走着，牵着那条与我日夜相伴的狗。它遍闻这个城市气味。我总在想，是否会有一天，它能厌倦这个世间的味道，不再将它的鼻子紧贴着每一个墙角树根，是否有一天它会像我一样厌倦这个人世，对一切都不抱有新奇，静静地守着心里的那个空间，锁自己在里面，心甘情愿把自己关起来，不再关心人世的变迁。

三。

我走着，跟婷婷通着电话，说着我这半年际遇，我说人生为什么那么残忍，她说，是，没有给你喘息的机会，连我都措手不及。我说，再也没有人能看出我内心翻腾，整个人分成两半，一半交给工作，另一半却交给失落。我说，其实心里隐隐作痛，却找不到出口。她说，是，是会这样。

那么年轻的漂亮的面孔，却是邪恶的生命。伪装着一切。漂亮或者不漂亮都是一样。

连续两次，连哭泣的理由都不给就已在我心口大剌剌的划开了两道深而重的口子，仿佛极其轻易转身之后，埋首进自己轨道的工作里，乱忙之中走神一瞥，才看见心口处涓涓血流，已渗透皮肤。果真是活成了一铁骨铮铮的女汉子，流血不流泪。掐着伤口，说着笑话，看着人世春秋更替。唯留我矗立在一桩一桩的往事里。

四。

婷婷知道这半年我经历了些什么，人性的打击一次又一次地袭来，数月前那次使我过年期间大病几场，至今还在吃药，一个月前两次测试都是中度抑郁，每天夜里要靠安思定治疗才能入睡。有时候我会大口大口地吃巧克力，因为听说巧克力可以让人产生快乐的感觉。我便像是报复似的吃着这甜腻的食物。

这些年来，我只字末提过生活中一切，不愿意被人探知我人生的故事，那些伤的，痛的，我一个人知道就好。锁起来，埋起来，来年开出花来，我再拿出来。

五。

多年来，用忙碌的工作隐藏了所有疼痛，每日都是靠工作才让自己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却总是在夜幕降临白日的工作必须告一段落时，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招架不住的。任谁也架不住这样的人性摧残。
给自己点亮过多少次灯，又熄灭过多少次 ，连自己都不记得，那刚刚修复好的伤口，又被撕开，风和日丽之下，一切进行那么无声无息，落雪无痕地将一颗缝补好的心，撕裂得那么果断和轻易。

碎在地上。捡起来缝补粘好。走针的线还没拉紧，粘合的胶还没干透，还在努力地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还在努力地向着阳光，生活得像从没受过伤。然后，没有预警，一切又重演了。

这种熟悉，叫人毫无力气。

六。

中午听见那个女人如泣如诉地唱着那首旧情歌，我楞了一会，那么多年，每次听到莘晓琪的这首领悟，心都会隐隐作痛。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会觉得心痛是1997年。那时我才19岁，齐耳短发，青涩脸庞，眼前的这个世界在心里连半个轮廓都画不全，人心人性在我心里还是简单的几个颜色，却因为过早地体会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随时被抛弃的脆弱亲情，而让这颗心至少便似沧海孤舟，风浪里独自飘荡。

从小便习惯默默等着身边的人和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离开。并且绝不做任何告别。沉默地送走一切。像从不曾来过一样。这样才可以过得不那么疼痛。

七。

时光如洪流猛兽，粗野狂暴地摧毁了记忆深处的山川河流，却带不走曾经在那个时空里用最赤诚的心勾勒过的一条原本以为通往天堂，却注定是是走向痛楚的路径。那条路，浅浅的，悠悠的，若隐若现，却依然能隔着时空叫你痛到捂着腹部蹲在十几年以后的繁华街头。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痛。

你看，这人来人往的城市，蹲在街头的那个女子捂着腹部，她跟自己说，至少不是心疼，这样也是好的。

八。

昨天下午去医院复诊，第一次有医生这样直言告知，这种病遗传性很高，你一定要定期检查专项四项指标。我记得上次听见医生这么说，是十二年前母亲的主治医生，她说得很隐晦。那时候的医生还不许这样告诉患者家属。是我自己后来在肿瘤学专业书籍中找到论证。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时常闻到生命腐烂的味道。

鲜活的早晨，腐烂的夜晚。从那时候开始。

再然后是三十岁那年，两位从美国回来专攻这项疾病的医学科学家，他们说，必须在三十岁之前生孩子。那是个坎。我说，晚了。

九。

命运，就是即便你已知，但还是要进行下去，按照它的设计，卡进它的齿轮里，被它辗碎。

所以有时候，我好想加快脚步。所以有时候，我好想睁开眼睛就是结束。
所以我好珍惜这世界的每一个春天。满眼是新抽的绿芽，枝头开得狂野恣意的花，我想这或许便是我能看见的最后一个春天。

十。

生命的沙漏瓶，倒转在十二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