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她。她代表着希望。存在在远方。一座我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我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看着她童稚的脸。精巧透明，我想到这四个字。

我总是忍不住地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让目光如此寸步不离毫无掩饰地锁在一个人身上。过去，我在乎的男子，我至多在人群中看他一眼。短短的一瞥，即收回眼神。一直习惯隐藏自己。

看着她有着我们家人的那些特点，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我一直回避的那些感慨，便会一点一点突破我用遗忘累积起来的壁垒，像涨潮的海水般蔓延上来。这人世间有她所不知道的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以片断画面的方式聚集在我脑子里，却就在我把目光投到她脸上的时候，所有沉重的画面都烟消云散。

她足以抵消一切。她覆盖了一切。

我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一条街道。我牵她的手，走过一个一个路口。

小小的手，握在我手里。我好珍惜。好珍惜。

我在人群中把她抱起。她在人群中嘟着小嘴亲吻我的脸，亲吻我的唇。这也是我第一次亲吻一个孩子。

我无法形容这是什么，只知是巨大的至宝。是我在这世间最柔软最服贴最欣慰的角落。

我感谢她带给我的希望。她的健康快乐就是我的希望。她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希望。

生命得到延续。生命也得到替代。这就是事实。她的存在让我看到希望，更重要的是她促使着我要学着面对现实。

她是快乐的。那种快乐是一目了然的。是有目共睹的。

但。其实还是有残缺。

有我闭口不谈的心酸。我埋在心底。因那是我无能力为的事情。

世间事，真的没有尽美。只有尽力。

我几乎想劝我哥答应复婚。我哥前妻多次告诉我她的悔恨，问为了语涵，我哥愿不愿复婚。于是我想，或者委屈一个大人，却可以成全一个孩子。于是，我几乎。几乎想劝我哥。

我知道她若有爸妈在身边，便没有了缺失。我亦少了这层亏欠。但我提醒自己，不能左右我哥的人生。他有他的选择。这不是我能影响和左右的事情。

庆幸的是她生长的环境很可爱。院子里几十上百个孩子和她一起长大。

她们分享彼此的童年。打架玩耍。她们一起长大。

她那么活泼，那么可爱。喜欢她的人那么多。

这算是一种安慰。我的安慰。

我会用很多方式告诉她，我爱她。姑姑爱她。

我会为了看她，坐长途火车，从白天到白天，度过一个黑夜，千里迢迢地去看她。

每次为了这样一个温暖的目的而去的时候，我都有些不确定。这不确定是来源于我无法确定现在我身处的这个空间是否真实存在。依然会以为梦醒后，一切不曾存在。我不能确定过去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我是否经历过那些生离死别。那些深渊劫难。

在去郴城的路上，列车因故障中途停滞。时间是深夜。

我被吵醒。蜷缩在下铺没动。因为我想不起自己在哪里。不敢轻易乱动。怕惊扰了我不能确定的一切。

直到我想起我是在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上。直到我想起自己是谁。生活在哪里，正要去做什么。

抵达郴城。是清晨五点多。天已大亮。打车到之前订好的酒店。办完登记手续。合衣睡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依然没动。还是想不起自己在哪里。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怕惊扰了我不能确定的这个空间。

我环顾那间白色的房间。看到天花板上的霉斑。好大一片霉斑。是我住进来的第二天，就发现的。

于是我想起我在哪里。以及我正在做什么事情。

我来看她。以及他们。我来寻找安慰。寻找真实感。证明感。

回到上海的时间也是清晨五点多。

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跟司机说，早上的城市，好安静。

这两座城市我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