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牛年系列文字——跟着四娃去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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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近距离地去和一头牛做朋友,去和一个小娃做朋友,这两件事,或许在我去小湾村之前,都没有想到。而还有没想到的则是,随之而来的一些乡野里的故事也在悄然不觉中开始了。
到了小湾的第三天,队长家的四娃一大早就来喊我,说他娘叫我去他们家吃早饭。我刚刚起床把自己收拾清楚了,正准备点煤油炉子做点早餐,还在到处找火柴时,就听见了门外四娃喊“大哥哥”的声音。我不敢随意拒绝人家的好意,便即刻跟着四娃一起去了队长家。那是我在队长家吃的第二次饭,虽然是早饭,也很丰盛。记得有荷包蛋煮面条,还有灶上刚起锅带有焦黄底壳的热馍馍。荷包蛋煮得很嫩滑,吃起来很爽口。一个大瓷碗里放了多少个荷包蛋我不记得了,感觉碗里的面条几乎就是点缀,鸡蛋才是主食。那个馍馍也真的好吃啊,非常香甜,估计也吃了两个吧。 
一边吃早饭,队长的媳妇一边告诉我她和队长合计的主意。原来,这两天她在队长耳边吹了风,让四娃带着我这个城里来的学生先去放几天牛再说。队长虽然平素脾气不好,但听自己女人的话倒还是很顺从,没有啥犹豫,队长就同意了。但只答应让我最多放两个月的牛,然后再打算安排我去和妇女们一起出工,学习做农活。队长的意思是:万事开头难,但再难,也得去开头啊! 
知道了队长夫妻的想法,那会儿,我还能说啥呢!?那份关照至今还在我心里散发着温热。心里歉疚的是,从当年小凤引着我走进那个小乡村算起,除了早些年,二婶的三姑娘出嫁,我去做了一次客,住了一晚上之外,差不多最近20多年了,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小湾村。队长夫妇如果还健在,估计也到了耄耋之年了。不过,在我的心里,总还在惦记着二婶一家。每当我碰上K歌的场合,我都会点一首李娜唱的《好人一生平安》,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祝福我曾经遇到过的贵人,而那些贵人里面,首先就是队长夫妇。 
吃了早饭,二婶把我亲手交给了她的四娃。还嘱咐四娃,头几天莫走太野的地方,就在附近转,也不要太靠近湖和草丛太深的地方。四娃连连点头,还做了个鬼脸问我,你怕蛇吗?我说:“我最怕蛇呢!蛇多吗?”四娃眨巴眨巴眼睛说,“天冷了,蛇不是很多,但是,我晓得蛇喜欢钻那些地方,我们绕开走就行了。”四娃是队长夫妇盼的一个幺儿子,聪明得不得了。队长家前面有三个闺女,最后总算如愿望到了四娃。当时,大闺女出嫁了,二闺女也出落成了大姑娘,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念书了,因为二婶常年身体也不太好,家里也需要劳力。三闺女还在公社的长兴中学里念初中。四娃那会儿才九岁不到,但是当放牛倌已经两三年了。实话说,放牛的活儿,四娃足够胜任带我了。 
二
四娃很懂事,嘴巴特别甜,和我说话,总是一口一声大哥哥,没过几天就跟我混得烂熟了。他告诉了我不少乡里的事,似乎他觉得很平常的一些事儿,到了我的耳朵里都觉得新鲜,甚至有些还感到新奇。比如,四娃告诉我:“湾东头的哈巴笑死人,只要看见我牵着牛从她门口过,她就要跑过来把牛的屁股拍一哈,再把她怀里的伢的屁股拍一哈,然后冲我做嘿嘿笑。”我知道四娃说的是王家的四川婆娘。我说,可能是她喜欢牛,也喜欢你。“鬼呢!她只晓得把人家树上的枣子敲下来,喂她的伢。”其实那会儿,我对弱智人的行为举止也晓得不多,对智障的概念更一无所知。我只能对四娃说:你莫去惹她、逗她就行了,她造孽。“她才不造孽呢,她吃得才好!”四娃一点不含糊地回答我。我说:“你咋知道?”四娃答:“我看到的,她的饭碗里总有肉!”四娃毕竟还小,说的话里总透着天真,如果我再接上话,说不定四娃的下一句话,更会让我怀疑自己:我读的书哪儿去了?
天真,是每个孩子都有的特点,我在四娃那么大的时候,可能还要天真。当看见一张几个孩子正在飞往太空的画儿时,我想过,我啥时候也能坐上那样的飞船啊?甚至在我和四娃做朋友的那些日子里,显然也不清楚人造卫星和人放的卫星有何不同! 
四娃的童真里面装的更多是聪颖,在我接过四娃给我的牛绳的那一刻,我问四娃,这两头牛哪一头老实些?“都老实啊!”四娃的笑脸上闪过一点狡黠,他估计懂了我的意思,说,“你就牵这头吧。”我问:“有区别吗?”四娃眨巴眨巴眼睛告诉我:“你手上的这头牛蛮小,才两岁,肚子不大,吃的草料要少些,放牛的时间也能短一点。”我心里猛然一惊,四娃的脑子好灵光啊!四娃接着说:“你就跟着我走吧,从牛棚这儿下去,走两三里地,跟着我转圈圈就行了。我走你就走,我停你就停,莫要在一条道上走。”我马上明白了四娃的意思,保持距离,不走一条路,反正田野里到处都是青草,只莫把一块地儿啃得太光溜就行了。啃得太光溜,草就长不赢。 
正式当上了放牛倌,除了那头和我朝夕相处、越来越亲近的小黄牛和那个叫我大哥哥,也和我越来越亲密的四娃之外,还有田野里的风、田野里的雨、田野里的花花草草,田野里的朝阳和夕照。那些,既可以读成包围着民生的田园乡野,也可以看成是自然中的物候风情。无论其呈现的日子是多么的清苦,慢慢地,也都成了我在小湾村里的寄托。至少可以说,那段放牛的日子,也许是我这辈子难得一遇,也是不可复制的最悠闲的时光。
有一刻,清贫已经写在了日子里面,你除了无奈和渴望,就是等待。等待啥?在我牵着牛绳的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父辈也不知道。事实是,在清贫中等待,似乎成为了一种被愚昧所包裹的不知所以的追求。这种追求,几乎延续到了上世纪下半叶的末尾。而当富足来临的那一刻,也仍让人感叹,富足并非是过日子的全部!想想看,虽然清贫,但能沐浴在和熙的晨风中,能沉浸在柔和的夕阳下,能牵着一头牛儿,在田野上走走停停,少了喧嚣,恬然而行,悠悠然乎? 
三
两个月很快就到了,队长不打算让我继续牵牛绳了,而是安排我和每天拿六个工分的妇女们一起干其他农活。 
从那,我和四娃一起放牛的时光终成回忆。一起踩着田野看日落日出;一起牵着牛绳在田野里看蓝天白云;一起坐在河边看着牛儿悠悠地啃草,这些日子,都没有了。我骤然间有点失落。不过还好,每个周末,在四娃不上学的日子,他差不多都会在黄昏吃了饭后,来找我说点学校里的新鲜事,也不时跟我学点算术。 
不过,四娃还是最向往周末的户外,那会儿,他先拉着我走一会,一起走在晚风拂面的原野里,彼此说着自己的故事。然后又跑一会,跑到村子后面的一处自然天成的湿地里死劲地疯一阵子。只要去了一次那地儿,就感觉湿地里的风光真的好看!而且每次去湿地,四娃在我的身边欢声笑语不断,更加增添了那一刻休闲的快乐!我尝试过独自一人去湿地踏青看风景,但是,总觉得少了几许点缀。那会儿,我就记起了四娃。四娃就像我手上的一只风筝,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在我的视野里尽情放飞。 
湿地四周长满了水草树木,那些在微风中絮絮叨叨的垂柳,格外柔美。而湿地中央的那片常年不干的湖水,层层涟漪,很清,很亮。从四围水面下的倒影中,折射出的杨柳依依的画面,真的美得让人窒息!有时可以看到一条银色的小鱼跃出波光粼粼的水面,要是运气好,还能同时看见一只不晓得名字的水鸟,像闪电一样从天空向下一个俯冲,然后又贴着湖面划出一道弧线翱翔远去。据说台北阳明山有一副对联“水清鱼读月,山静鸟谈天”,其大略意境也就是如此罢? 
在我后来的日子里,也见过了不少的水光湖色,但是,唯有我在小湾村后看到的那树、那水,似乎把人间的风情美色都装满了,这,是否就是那种人世间所谓之的初恋感觉? 
在那块湖面四周玩耍的还有附近其他村子的孩子,四娃和他们似乎都很熟了,估计还有一起念书的同学。每次,我总是等四娃玩得很尽兴了,然后等他飞也似地朝我跑来并喊着大哥哥的时候,再才一起踩着地上最后的夕照,优哉游哉,走回村里去。 
下乡插队的第一件活儿是放牛,这是一件始料不及的小概率事件。其实,放牛虽是农家的平凡活儿,但和牛儿相处久了,就会有“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的那种感觉。那是日久生情后令人身心愉悦的一种感觉。当然,一旦看到那头牛“不辞羸病卧残阳”的暮年老态,也会生出隐隐伤感。 
在我离开小湾时隔十多年后,又重回小湾村时,那头昔日的小黄牛已然老态龙钟,成了一头老黄牛。我真的不相信,它仍然把我认出来了。老远,它就朝着我发出了三声长长的哞哞声,并迎我跑来。那刻,我望着它的老态,心里真的涌出了一股悲戚之情。当我走近并抱着老黄牛的脑袋亲昵时,老黄牛还在轻轻地低声哞鸣,同时,它也在用左右甩动的尾巴来表达和我久后重逢的欢快!
记得有人用“但得众生皆得饱”来褒扬牛的美德;还有人用“牛劳牛饥唯谁知?”来表达对牛的怜悯。这刻,我也多少理解了晚年的父亲为何拒绝牛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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