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今冬立春以来,贵阳的天空日日见蓝,天气日日见暖。腊月二十七那天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之最高点:25度!连日来的晴好天气,让明晃晃的阳光把阴暗角落里的肮脏暴露得一览无余,让我想“装作看不见”都做不到。

在这大腊月里的最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再次感受到“被太阳公公叫醒的”的温情。大清早,我还在熟睡中,就被穿透了窗帘的火辣辣地阳光点亮了双眼,朦胧中眼前一片金光灿烂。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我既然决定不去买“年货”,也不准备上街去“扎堆”,那我在家又该做点什么呢?洗被子吧!
自从“布票”作废以来,我的家中每间床都有N套可以换洗的床单被套。自八十年代以来,在我用上了“单缸洗衣机”、“双桶洗衣机”进而“全自动洗衣机”之后,很久以来我都没有了在大腊月里一定要洗干净所有的脏衣被的习惯,更忘记了在大腊月里除夕之前要洗几大盆衣被的辛劳。
其实那天我不过让洗衣机的干活“帮我”洗了两间床铺的被单,却没想到被累得腰酸背痛。那日的太阳大风也奇大,硬是吹翻了我放在凉台上的大竹子摇椅!在这样的大风天气,要把被单像往日那样挂在顶楼的“葡萄架”上去晾晒,那真不知道一阵大风之后,会把它们吹向何方?
我只好在楼下的凉台上,用纤维带把几根装修时剩下的不锈钢管绑扎在栏杆上,竭尽全力地在大风中把折叠成三、四层的被单搭在上面,再用夹子稳住,并晾晒的过程中根据风声的呼啸程度不停地做出适当的调整,累乎哉?不累也!
大腊月间,风中的被单居然在两个小时后就被“吹”干了。
中饭后,我开始铺床套被。一个人围着床跑过来跑过去拉好这只角又脱了那只角,好不容易把床单铺平。而套被子才是真正的力气活,我不得不上窜下跳地站在床上登高“抖”被子,竟把双臂“抖”得第二天酸痛了一整天。呵呵,这只能说明:1、我近来有点缺乏锻炼四体不勤;2、老太太是有点力不从心了……
想起我上初中时,每逢过年,我那正值中年的妈妈总是把打扫卫生当作“重头戏”来唱,搞它个三天三夜“全家总动员”。其实那会儿最辛苦的工作不是洗衣服洗被子,而是“打扬尘(读第一声)”。
“扬尘”是什么啊?为什么“打扬尘”是最辛苦的工作呢?!
那年头大概无甚工业污染,所以蜘蛛特别多。蜘蛛的特长就是爱吐丝结网,不管是否网得着飞虫,它也要拼个“概率”吧。如果它把网结在糊了报纸的一室多用的室内,一般我妈我爷爷会用“鸡毛掸子”把蜘蛛和它结成的网消灭在萌芽阶段。可它偏偏喜欢把网结在我家那个堂屋后面的厨房里。白天,厨房里是昏暗的。晚上,在一根电线的末端吊着一盏粘满煤灰粉尘的15瓦的电灯泡的厨房更是昏暗。于是那些蛛网便在厨房里看不见的角落保留下来,并成为上扬的煤灰粉尘和木楼板缝隙里飘洒下来的灰尘的“载体”。当蛛网不能承受粉尘之重时,它就会改变它当初的八角造型,成为“竖形”的“灰吊吊”,这在我们贵阳话的口语中,就叫它“扬尘”。
“扬尘”在“超重”或“起风之时”,会自行下落……这后果让你去想吧,我就不在此描述了。我妈带着我打“扬尘”时的装备是非常“专业”的:首先要穿上准备要洗的脏衣裤,头顶上在烂草帽(用后即扔)的下面再戴一个“浴帽”那样的蓝布帽子,脖子上用干毛巾“封”好,这装扮就齐了。(呵呵,现在的“家政工人”也不用这样装扮啊!)
工具很简单,在一根长竹杆的端头捆上一把茅草扎的“细扫把”即成。打扫行动开始的时候为了保护眼睛,我妈还让我戴上了爷爷的老光镜,说这总比眯缝着眼睛干活要好一些,总比灰尘掉在眼睛里好一些……
你别笑话本老太太家怎么这么脏?俺们住的可是“百年老屋”,前后“三进”的砖木结构大瓦房哩。究其原因首先怪当时人们用的燃料就是污染源。是的嘛,燃烧的是煤,扬起来的是煤灰。家是灰蒙蒙的家,城市也是灰蒙蒙的城市,哪里会不脏呢?特别在每周收集垃圾的晚上,一辆不带蓬的大卡车上面站两个工人,接好下面两个工人甩上去的装滿主要是煤灰的垃圾的箩筐,再把萝筐翻倒……余下的发挥想象力吧,那场面电视剧都不敢拍,要罚多少“环保”款啊!其次,那时的人们不具备天天扫天花板的条件,只好累积到忍无可忍之时才勉力为之去打扫;所以,地是一天扫几次,而天花板就只能一年扫一次,积年累月积重难返自然打扫起来就超辛苦的了。
这“打场尘”的活是要一大早开干的。为了提高效率,我妈会在头一天的晚上把碗柜上灶台上的瓶瓶罐罐收好,把漏缝的水缸盖用旧报纸盖好。
干完最脏的“打扬尘”,接下来是抹扫家具,收拾房间,我妈指挥着我爷爷、我和我的两个弟弟,全家一齐动手大呼小叫也还是其乐融融。
以上的这两个程序必须要在早饭前完成!
简单的中饭后,我妈会用面粉调些浆糊,让爷爷和大弟弟一起去撕掉窗户上早已千疮百孔补得斑斑驳驳的窗户纸然后换上新的。我那时候念初三已有一米五几,算是高个子了,就和我妈一起“裱墙壁”。而还在读小学的小弟弟,就在两组“裱糊工”之间传递些工具充当“听用”。站在高处的我妈是“主力”,我在下面用刷子把浆糊在旧报纸上刷匀后,提起两角递给我妈,她再用高梁扫帚把抹了浆糊的报纸托住,再一张张地刷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去。
有趣的是我们在我妈的领导下隔一两年就要裱一次墙壁,却从来不把“老存积”撕下来,直到把那些旧报纸裱成“纸壳”,让一代代蟑螂在缝隙里养儿育女!
这裱糊工作耗时最长,但这活最“干净”,还可以边干边聊天,边“看”报纸。当然偶尔也会出现“险情”,那就是我妈站不稳从高凳子上的小凳子上摔下来的时候。不过我妈那时的韧性和稳定性都极好,从来没有真正地摔伤过。
这个过程也需要在晚饭前完成。
晚饭后,我妈开始洗衣服。天气太冷时,我会和她把大木盆抬到并不暖和的厨房里去洗。这一大盆床单衣物通常要洗两个多小时,洗得我妈身上出汗满脸通红,只有双脚会站僵。我妈会把小衣物挑给我洗,她洗大件的。现在想起来,能够在一块20X40CM的小小的搓衣板上,一丝不苟地刷遍一床至少200X200CM的床单,是一项多么不简单的事。所以那会儿的人喜欢买格子布做床单,竟是为着刷洗的时候循序渐进不重复……啊,写到这里,眼前又依稀看见站在厨房里昏暗的灯光下,没完没了地刷洗着一家几口衣服的母亲的身影,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
我们那个年代的女孩,五、六岁寸就开始学习洗手绢,大一点就开始学洗袜子,上了中学就是妈妈的“嫡系”洗衣助手了。当然也有从小家里有保姆从来不洗衣服的女孩,那也只能是真正的高干子女和大资本家的女孩了。

(人到中年的母亲)
到了第二天,我和大弟弟的工作就是帮着我妈把大木盆、水桶和几大篮洗干净的衣服抬到距家200M之外的“普陀路水站”去。我和大弟弟分别守着两只水桶反复排队,把水按着“两分钱一担”的标准“印”到大木盆中,我妈便按着“从内到外”“从浅到深”的顺序漂洗这些衣物各三遍。等到我妈完成全部工作后,我们就挑着一担水提上干净的衣物一起回家。
午饭前后,由于我身高的优势,我会帮着我妈把衣物晾在房檐下吊着的几根竹竿上去,于是这个最艰辛的节前工作便算大功告成!比起那些早上洗了床单必须烤干晚上缝被子的人家,我们至少还有换洗的;比起院子里的一些七八个孩子睡“通铺”的人家,我们算是“奢侈”的,在对之下获得的自我满足中,我们的心中充满幸福。

之后,我妈会开始做一些细软活。她会在家中的紫檀木方桌上铺开她的针线,开始为我们赶缝新衣……心情好时,我妈也会撮一斤干玉米花两毛钱去打成爆米花,再把它们扎在早就寻来的一根干刺枝上去,做成一支真正的“干腊梅”。再弄点红药水星星点点地抹上去,这个家里顿时就春意盎然了。
那个年代我们不太担心年夜饭,D和ZF都为老百姓安排好了。从每人过年多发半斤肉票到多发5斤肉票,以至于人口多的人家无钱买肉。计划经济的好处就是“人人平等”无人抱怨,唯一要窥视的就是“邻居家烧的是回锅肉还是红烧肉”?
……到了大年三十,在吃完“有肉有蛋有豆腐”的年夜饭之后,我妈会叫上我作伴,在晚上12点之前去马路对面的“三八浴室”,花上一毛八分钱(一张票的价钱)洗个舒舒服服热气腾腾的淋浴,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回家来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在听着爷爷讲那些讲不完的往事中,等候“年老者”的降临。
这下你总算知道: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是怎样炼成的了吧?!
……明天就是除夕了,我一个人坐在暖和洁净的家中,看着热热闹闹的电视节目,听着“豆腐”狗狗在爆竹声中的狂吠,百无聊赖中写下此文仅以纪念我的爷爷、妈妈和俺那一去不复返的青葱岁月。
祝大家春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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