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2 “心无挂碍”

    来种徳寺的第三天，我从七人间的学僧宿舍搬进了单人间的常住寮房。

    大知客带我到“新居”后就离开了。房间是顶楼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单间，很旧的建筑。室内白石灰墙壁上有很多钉子和透明胶带。东向，光线不是很好。但我感觉至少比一楼好多了。*^_^*  家俱桌椅床、书柜、衣橱各一件，虽然很旧，但这样简单实用挺好。

    整理屋子、搞卫生的时候，隔壁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师父，很热心地指点我收拾房间，告诉我房间里面什么东西可以留，什么可以扔掉。

    角角落落里理出了好多废旧的垃圾：坏掉的读经架、衣架，居然还有毛衣针、痱子粉……哈哈，我出家之前虽然拍摄了很久的寺院，但出家女众接触得极少，没想到她们的寮房里面还有这些，蛮有趣的。然而，在整出一堆垃圾后，我却有了一样新发现：衣柜里有一套折得整整齐齐的海青及缦衣，外面还套着塑料袋，非常干净整洁的样子。——哇！是不是前任“房客”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我捧着它们问隔壁戒澄师父：

    “戒澄师父，这里有一套衣，是不是前面住的师父搬的时候忘记拿了？”

    “……哦，那个啊……那个……你需要的话你拿去穿好了。”戒澄师父站在门口看着我手上的衣服，“缦衣你受戒的时候可以穿的。”

    “喔，这样啊。不用啦、不用啦，我有海青的。缦衣嘛，到时候我师父会给我的。您拿去吧。”虽然只是一套旧衣服，但戒澄师父这样为我着想，我心里还是很感激她的。

    “你拿去穿吧，用得着的。”戒澄师父挥挥手，坚持要给我。

    “哎呀，真的不需要啊！……――喔，那好吧。——谢谢您哈！”推了半天，拗不过戒澄师父，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把那套衣服又拿回来放进衣柜上层。（海青、缦衣这些衣服属于佛弟子的“礼服”，一般在拜佛、读经等正式场合穿，所以存放的时候都会折得整整齐齐放在高处，以示恭敬。）虽然不会去穿，但放在那里也不碍事。

    隔了几天遇到周末，寺里佛学院学僧放假，熟悉的几个师父约我出去买东向。

    “如幻师，你住的那个房间，以前隔壁的戒澄师在那里拜佛的。”提到我的住处，一位师父开始跟我介绍。

    “喔，这样啊，那很好啊。”我乐呵呵的，心里又觉得对戒澄师父有点抱歉：我来了，她拜佛的房间都没了，难怪她对那房间那么熟悉。

    “我看现在被你搞得很干净啊。”

    “嘿嘿，哪里哪里！”被人夸了，我心花怒放。“戒澄师父很好的，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她一直都帮忙的。”

    “是啊，都是出家人嘛。大家要相互帮忙。”

    “她还送了我一套衣服。”

    “哦？什么衣服？”那师父看看我。

    “就是我房间衣柜里，有一套衣，折得整整齐齐的……可能是前任忘记带走的――”

    “――那个啊！！哦，你……哦，没什么……你要你就拿去好了……”那师父再看看我，就低着头不再说话，但明明是一副有话没说的样子。

    “啊？那衣服怎么了？是不是我不能穿？”佛门弟子穿衣服有很多级别规定，我得问问清楚了，“我刚出家，什么都不懂，您得多教教我啊！”

    “不是不是，现在不能以后也可以穿的。……没什么的……你想要你就拿去穿好了。”停了一下，那师父又小声跟了一句“……其实自己做一套新的也就十几块钱……”接着那师父便低头走路，不再看我。

    晕！谁说我想要穿啦？我只是不想抚人家的好意，暂时保管在我衣柜里而已。衣服我自己有的呀。看那师父的样子，肯定另有隐情。

    “说啦――，您说――啦。我刚来，您就多点拨我一下嘛！那衣服怎么了？”嘿嘿，软磨硬泡逼供的功夫，谁有我小墨厉害？*^_^*  更何况我向来八卦，什么事不让我知道，那不得难受死我？

    “唉，按说我们出家人是不应该说这个的，也不应该计较这个。不过――哎——那我就告诉你吧！”那师父终于抵不过我的强大攻势。“她什么都往回拣。你房间那套衣，是以前我们这里一位往生的居士穿的，这个她也把它拣回来。自己不敢穿，就送人家穿。人家不知道就罢了，万一哪天知道了，那人家要怎么办？”

    ――我晕！往生！那不就是死了吗？哇！应该不会是身上脱下来的吧。

    “先前她送给斋堂的工人――就是做饭的阿姨，人家吓死了，当然不要了。现在她又把这个送你。”

    天啊！我背上一阵发麻！衣柜上层小，我还把自己的衣服跟那衣服放在一起呢！虽说我是学医出生，加上后来触佛教，对死人并不存在恐惧，但是叫我跟人家的遗物如此亲密接触，那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用北方话说，叫“硌隐”。

    采纳那位师父的建议，我没声张，悄悄把那包衣服送到寺里的旧物库房。

    送走后，我又隐隐觉得自己挺“那个”的，在乎什么呀，不就一包衣服吗？……那，要不要再拿回来？……哦，好像还是会感觉“硌隐”。戒澄师父那边，她这样节俭又乐善好施，真的是很不错的。可是如果这事给她知道了，那我真糗大了！不仅我，连带告诉我情况的那位师父不是也挺尴尬的？好难处理的事情啊――得了，不想这事了。我一路快步走回寮房。

    当晚，不知怎的，一向号称睡神的我，半夜三更居然醒过来了。黑暗中，我不由自主扫了一眼角落里的衣柜――那是放过那位往生居士衣服的衣柜啊！我把衣服送走，那往生居士设若泉下有知，肯定会笑话我的：出家人，还这么在乎。……假如她现在站我床前……妈妈呀！

    我慢慢拉紧被子，缩在床上。

    第二天想起自己晚上的表现，气短心虚，汗颜得一踏！衣柜都没勇气打开了。恰逢……（暂略），跟师父……（暂略）“汇报工作”的日子……（暂略）。

    “师父，跟您说件事哈，我吓死了，昨晚都没睡好……”我把事情的前后和自己没出息的表现一一跟师父报告了一番。

    “小墨（师父现在还叫我小墨的，嘿嘿，我喜欢），你看，这就叫‘心有挂碍’。”……（暂略），师父温和的声音传过来，让人听了特别安心。

    我呆了一下。啊！对啊，心有挂碍！师父寥寥几字就切中我要害！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这件事上，我完全是心病作祟嘛！每天都念的《心经》上说的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汗！大汗！巨汗！

    好了，师父倒底是师父，崇拜死了！*^_^*  衣服的事情，不再去想了。不止这事，今后任何时候、任何事情，缘来缘去，方便随顺就是，用不着计较那么多。事情过后也无须反刍，所谓“雁过寒谭不留痕”，真正做到“心无挂碍”。

    好庆幸喔，我有这么好的一位师父。*^_^*

附记：

    说不反刍了，不过因缘来了，还是随顺反刍了一把，哈哈！

    前几天看书，看到“冢间衣”一词。“冢间衣”是最初印度出家人衣服来源十种“粪扫衣”之一，意谓以包裹死人、弃于墓地的死者衣服，捡拾后洗净而制成的法衣。其他九种“粪扫衣”分别是牛嚼衣、鼠啮衣、烧衣、月水衣、产妇衣、神庙中衣、求愿衣、受王职衣、往还衣等。出家人着粪扫衣的意义在于让自己舍弃贪欲。

    其实“冢间衣”这词我老早看过的呢，真正用的时候就忘记了。这样看来，那往生居士生前穿过的、干干净净的海青、缦衣应该算作很好的“冢间衣”了呢。这次事上，我虽然没有起贪念，但是却心有挂碍、心生恐怖。

    另外，不用多说我师父，我感觉就连那戒澄师父和那位师父，也都是菩萨示现，让我通过这事学到好多。开心！我比善财童子走运，他想跟善知识（佛门术语：指正直而有德行、能教导人走上正道的人）学东西还得东奔西跑；我不用走动，身边就有这么多善知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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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中人名，多系化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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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因为一些原因，文中多处不得不暂时略去。待以后方便时，我一定会让省略的部分出来见人的，嘿嘿。*^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