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怎样？只我心里也有很多回答，而今想说它是时光底里一点闲情逸致。若是忙起来，连这一点也要少却。于是，只有一些些细微而轻盈的记忆自花草得来，好在是天然本来的状态，算作流水小账。

最近常是这样，半夜伺候小居里的花草。其它都还好，干枯的竹叶片和葱兰叶条总不少。一边用澄清的养鱼水浇灌，一边或摘或剪，转一转朝向，挪一挪位置，等消停时将近子时。这一来，葱兰骤然叶疏，显得一蓬正开的花莛一茎茎有些突兀。两种竹子倒好，一笋接一笋，从春到秋不断发萌。红观音竹真有些密集，偶尔能见到几片带着白条纹的叶子，挺别致的模样。小琴丝竹有九枝，新近绽出的青叶更加健硕而修长，第十枝才四五寸。

这几个月似乎是有些辜负这些花草的。入夏换办公室，好些就不得不散失在各处了，茉莉、竹节海棠、雪铁芋、鸢尾和接骨凉伞倒还能时常见。入秋又租房，家里的便照顾不了那么殷勤，是以只好夜间料理。

且说办公室里，文心兰和石斛是去年底买水仙时得的。当时都带花莛，也好好地盛放了一回。它们与芦荟、紫鸭跖草，还有“南山”那一盆藤三七和文竹、“只许月”那一组多肉，陪伴在案边和我朝夕相处。

将近一年了，还掌握不好文心兰的水量，本来舒展的叶片上不时就显现出一组褶皱，再不消退的。要说五月以来光线并不好，只下午大约一小时阳光，何况阴雨天更不少。饶是如此，它还是予我喜出望外，悄悄地发出一莛花来，小巧的十一粒花苞十月下旬开了，绛紫色更深和绛红色更浅的模样，比起上一次开花似乎更温婉一些，而且花香也更加柔和。

石斛也只有同样阳光，只我喷水的次数更多一些。见它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泽，清亮亮的，尤其一些根尖上悬着小半颗水珠，倒是好看。这样缓慢地生长，春天以来有三片叶子长大了，质感和色泽都很好。还有三四个叶芽，不动声色地拱出来，有点儿像一个个小小的带着墨绿印痕的绿笋。前几年种的在《记岁石斛》里提过，这一次是信心又起、前缘再续了，就像那首儿歌里唱，“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这之外还有一种奇缘，同事早先从云南买来的石斛，好些竟开始生长。这一种石斛可以未叶先花，甚至是无根也开了花，如此顽强的生机实在难得，果真是仙草呢。讨来一枝种下，一开始是三朵黄绿色的小花，怯生生地惹人怜惜，接着叶子一点点长大，宛然是两朵兰，一高一低吸附在主枝上，白白的根须努力伸展到更深更实的土壤里，裸露的部分在空气里渐渐透出绿意、泛起银光，这是一丝一毫沉淀了的时间吧。

再说租屋里，搬去了豆青和福蛋、桃娘它们俩。那屋里丢着一摞花盆，忍不住又种了几种花草。还有十几块黄河石，擦拭干净了也一一摆出来。最好笑的是，一只盆里横七竖八一团蚯蚓干似的枝节，犹自勉强地顶着苦命的几点蔫蔫的紫芽，全然认不出是哪一种。浇过一次透水、等了一两周，赫然是一丛藤三七，真是我眼拙了。

这老房子新粉刷过，但旧家具的陈腐气息、低楼层的潮湿感觉还很重。专门置了几样祛湿除味的草药，其实也是常见调味料，比如豆蔻、丁香和白术什么的。还有小茴香，随意撒了一把籽在花盆里，很快就长出一蓬绿茸茸、弱不禁风的小苗来，也是极其缺少阳光的模样。

家里现在剩着十三盆花草，还有两缸鱼、五条锦鲤，也有一些多肉。罗汉松新枝长歪了，只好剪去。绿萝条垂下来好些，要认真盘好。只是假山上之前仅存的一苗虎耳草不见了踪影，按说它当初是这假山上唯一的碧色，如今岩白愈新、青苔弥生，但还是想再补种上去。

至今多肉是愈多了。最初是子宝，之后是美人之泪和两种玉露。子宝和玉露，已是每年都会长出几枝花莛，像挂出来一串小灯笼似的，前一种花是浅棕带红，后一种是冷白间绿。还有一组六格的小盒子、各种着一样儿，再加上福蛋、桃娘，大约八九种。这倒不是我多么热衷，实在是它们繁殖很快，又简直不用打理。于是，另外攒了“只许月”和“半亩”，心想着总在这一圆一方两只盆儿里，再不增添也不深究。

细想起来，我种的花好些都是开高枝儿，有着高挑的花莛。比如，蝴蝶兰、文心兰和石斛，都是一莛一莛开，只花序有所不同。水仙、葱兰的花莛，觉得说是花箭也好，若非花朵坠弯了，它们总是笔挺而颖立的；说是花葶更好，字眼好看，但据说并不准确。这正可说是翘楚。大约2016—2019年间，曾经在现代诗歌里多次写到这个意象：

从风木外，琥珀光、泥金色和橘黄/是光年里翘楚。以盛放藤末的霜

孤独、在睫上翘楚，白如发。此刻暮色、矜贵如此

尘雪逢遇，在青阴与黛影间。冬眠遥长/光觉由此翘楚

澹澹心念翘楚，光隐娑罗又须臾

如是一林，自有雪，自青处来，澹澹翘楚

如今沧浪，纵为虚无，其华盛舒/如此清扬，也莫辜负，其华翘楚

这是当年秋色、往日秋阳，乃至于一些更为别致的青暮光、白雪色等等，又抽象到一时心念抑或气质，都感觉如是翘楚，是出众而别致，引人注目的。

除了之前说到的那些高枝儿，茉莉花是一梗一梗开，却不如说一朵一朵开更形象。原以为竹节海棠的花是一簇一簇的、紫鸭跖草的花是一星一星的，其实都有花梗，只是聚伞花序。吊兰的花也一簇一簇长、一星一星开，却有着渐而低匍悬垂的花莛。这样便可以分辨花莛与花梗了。

秋来天气总是忽阴忽雨，但心情却还晴朗，就努力做烟雨金城里一个眉宇清明的人吧。有一天，阳光从上方斜照着葱兰，一朵阳光里晶莹的花，一幕直抵人心和天心的无垠碧蓝，真像一只舟在一片水上，透澈而安静，有清新脱俗之气。花事，就像被时光轻轻载着又缓缓渡时光的小舟，格外能让人心意平和。

这些花、这些草，也心境宁馨吧？平时尽量注意水肥与修剪，花了时间就有花了时间的效果，或许我还用了一份心：熏花以香，怡花以琴。琴是古琴，但也不全然拘束于此，有时候也有其他曲子。至于香，近几年是藏香，前些时还用过沉香。入了秋便有一场果香赴约，佛手还在路上，眼下是海棠木瓜。在白露和秋分那两天，采摘这样明黄馨香的果实，真有着秋日里浪漫的仪式感，很是愉快。如昔依然的好香气入得花梦、融得花意，花草应该是能感知到的。

日复一日在城深处，时间流水一样，但有花事适意，也是多少能弥补一些远离自然本真的遗憾了。

——2025年10月初草稿，31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