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加班是从元旦开始的。

打开门，一室明灿灿的暖阳直袭过来，那盆相伴到十一个年头的接骨凉伞下有一朵安静的落花。抱歉，我总是在这时注意到它开花了。

蓦然想到一句话，“我们一起等到最后和最初的一天，世界剥破仍如新橙蘸新雪。”此时此刻，确实更在意前半句。此情此景，却是阳光流泻如新橙。再好的并刀也抵不过岁月这流水般的慢工细活，是以再好的吴盐只怕也不及我的白发那么白。

兰州的冬天正在两场雪后一个略微升温的缓慢节奏里，逢着的是一个又一个晴日。这时候天很蓝，只是不同于夏日浓郁，而是青白调子的蓝。室内的阳光总是很好，何况冬至与小寒之间，南窗边的阳光似乎比眉头更低，好像近在鬓边，真可以促膝那样低声问的。是了，“每一日都不可辜负”，取了陈皮、桑叶、佛手，和熟普洱、茯茶冲泡一杯，都是稍微的量，入喉有清苦的久久才回甘的滋味，那茶汤倒是一漾又一漾的明净橙色，盛了阳光一般。

还读到一句是“每一日都是花日”。这样的南阳，还有暖气一起温煦着，窗前紫鸭跖草在开花，接骨凉伞在落花。最是竹节海棠蓬勃，就是原先戏称“四长老”之首的闭关者。这是第九年了，想来是才醒悟过来要传承衣钵，上一年刚收了三个徒弟。“大师兄”高愈两尺，如同少年；“二师兄”是孩子，三寸模样还没发变；“小师弟”才破土一点，牙牙学语的小婴儿感觉。得，长老先做爹娘、再做师傅吧，吃水这也得靠“大师兄”挑呢。其他三位“长老”，吐纳者茉莉在发新叶，暗器师文竹在萌新芽，只燕子掌已经杳然去了，雪铁芋顶替了它。这一大盆深绿色的厚革质羽叶，有一种既婆娑又稳健的风度。正所谓星霜荏苒、居诸不息，江湖就是如此，有来的、就有去的，总在变换或者变幻着。

一个略大的椭圆陶盆里，高低错落置了四块玲珑的假山石，之间一径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四角亭。三五枝文竹或正或斜，也有高有低，翠色羽盖遮到的地方坐着正在对弈的两个白胡子老人。还有几茎藤三七，有匍匐在假山下的，有缠绕在文竹上的，仿佛真是藤的意味，只是叶子浑然不似芭蕉。没想到更好的名字，暂时就称作“南山”吧。那个圆陶盆里的“只许月”，陆续掉落的美人之泪围着玉露和子宝铺着一层，又一颗颗生出纤白的根须伸入土中，还有更小巧的小叶子从老叶基部萌出来、点点珠聚在一起。

环顾一番，还有葱兰的狭线叶一根根油润明亮，正在花季之后的休养期。一个月前重新埋深鸢尾的根，时时浇灌，于是它更加青绿挺拔起来。而南阳或可及或不可及之处，有绿萝、豆青和竹节吊兰，在清淡的散光里安然若素，一如去年。

时日的快，时间的不经用，在这样回忆时越加惊心了。再有二十六天就是年，哎呀，若要水仙在除夕夜花开，最少得够这个天数。昨日也忙的，但再迟不得，午间还是匆匆去了一趟花鱼市。往年不注意的一家花店门口，这次排了四五个朴而简的竹篓，果然是大个头的鳞茎球。一边看花店姑娘灵巧地剥水仙，一边问问那花看看这花。于是，相携而归的就不只是水仙了。还有一簇石斛、几苗文心兰，是带深红色或者紫红色花苞的，有一个石斛花葶和两枝文心兰花序。这两三年，自以为种蝴蝶兰有几星星感觉了，这两样也是兰科植物，愿它们在我手里安好。

说起来与石斛的缘分是接续，那一次写过《记岁石斛》就没种了，算而今是久违三载。与文心兰的渊源，或许是看林语尘什么时候说起过，不经意间留心，这一次恰恰邂逅。时令正是岁寒深处，它们的叶片有阳光透澈着，既不是幽幽，也不是澹澹，而是悦目的葱茏和清新，是元气周流而淋漓的。王阳明不是说过么，“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正是如此，阳光在这些叶片以里，目光在这些叶片之上，真的“便知此花不在汝之心外。”

日影一点点西斜下去，那几庄水仙正在清水里逐渐饱满紧实起来，酝酿着一个由玉生翠、又破珠生香的过程。我还得琢磨这一回的水仙诗，倒不着急，年节快是快，但还没那么快。且把电脑屏幕上挂着的一枝香椿子，还有两枚松塔、一些木麻黄果实和十几粒香樟籽移到一旁，眼下加班要紧。

——2025年1月1日草稿，如兰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