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爱情心理小说

《爱人》

选载（4）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被搬醒了，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白兰老师床上，头抵在白兰老师胸前，一手摸着白兰老师的乳房，一腿搭在了白兰老师的腿上……茅弟惶恐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周身烧热。

小男孩面对的最重要新环境是在房间里。

与年轻女教师新一阶段同居一室的第一个夜晚，他的体验是深刻而复杂的。

茅弟写到这里眯住眼，极力唤醒几十年前的记忆。

分床而睡已是事实，半夜撒尿的痰盂放到了外间屋。所谓外间屋，只是一个墙壁拦起来的窄条，有灶台有缸有锅碗瓢盆有长条桌，算是一个小厨房。茅弟对半夜跑到那里撒尿自然没有异议，他还注意到里外间那扇用木板席片钉起来的小破门，对它的隔音效果颇有疑虑。

这丝疑虑把他曾有过的和白兰老师同居一室的生活都勾引了起来。

那时，白兰老师虽然说了让他撒尿放开了撒，然而他实际上从来没有放开过；现在相隔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和白兰老师更有了一点生疏，这生疏还放大了一年的年龄增长，让他还没到半夜就有了如何撒尿的思索。

脸盆架可以挪进挪出，早晨起来洗脸时，为了宽敞挪进里屋，晚上白兰老师要清洗全身，又挪到外屋。这一挪动意味又很深刻。茅弟虽然可以延续一两年前的年幼无知，脸上浑然不觉，心里却有了新鲜的支出。

白兰老师在窗前的小桌前转回头来隔着灯光说道：“你先睡吧。”茅弟便躺下了。屋里亮着灯，窗外的夜空漆黑一片，白兰老师继续趴在小桌上忙着什么，大概是在忙讲课要忙的一切。过了一会儿当白兰老师转头扫视时，茅弟知道自己应该睡着了，他闭上了眼睛，然而，一天之内的陡然变化使他有种腾云驾雾的新鲜感，他像一只到了夜里才兴奋的小老鼠不能入睡。

他伸展身子躺着，恍恍惚惚想到短腿老大的小木船，黑暗中船在江边停泊着，随着波浪的颠动船舱里的铁器发出声响。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听到凳子移动的声音，又觉出目光扫了过来，接着听到开箱子拿衣服的声音，然后听到人到了外间屋。那里没有电灯，门半开着让里屋的灯光透出去，听见白兰老师往脸盆里舀水的声音，茅弟眯开眼，只能看见那扇破席门，看不见外屋的任何物件。

他任听觉跟踪白兰老师的擦洗过程。

现在显然是在洗脸洗脖子，毛巾甩动的声音表现出了擦洗的部位，接着是搓洗毛巾第二次擦洗面孔脖颈的声音，而后听到毛巾轻轻搭在了脸盆架上，就有了脱衣服的声音。茅弟看见白兰老师的外衣外裤已经解除在里屋的椅子上，她是穿着内衣内裤去的外屋，外屋太狭窄，毕竟不太方便穿脱衣服。听到白兰老师脱汗衫的声音，接着听到她搓洗毛巾擦胸部的声音，茅弟不由得紧紧闭上了眼，听觉唤醒的视觉图像依然使他感到一点羞耻。

这个羞耻反而使他非常敏感地“看到”了一切。

天下就有这种奇怪的现象，你越要躲开一种声音，就越躲不开，你越要躲开一幅画面，就越在眼前映现。

接着听到用毛巾拉洗脊背的声音，这声音再清楚不过。破席门又被拉上了一些，只剩下一条窄缝借取着里屋的光亮，听见白兰老师脱短裤的声音，而后听到她搓洗毛巾擦洗下半身的声音。这个擦洗虽然在黑暗的外屋进行，却也显出了急促，听见毛巾甩在屁股和大腿上的声响，这些声响在茅弟视觉记忆中描绘出了清清楚楚的女人身体。

茅弟紧闭眼，为自己躲不开这些视觉形象而稍有些难受。

接着又熟悉地听到一只脚抬起来放到脸盆里洗的声音，洗完擦净落回了鞋子里，趿拉鞋的声音非常清楚；随着一声鞋响，又一只脚抬起来落到了脸盆里，听见洗脚的声音擦脚的声音脚落回鞋子里的声音。而后就听见女人穿汗衫的声音，轮流腾出脚来穿短裤的声音，这一切完毕了，听到脏水倒在污水桶中的声音，而后又在脸盆里倒了一点清水，搓洗了毛巾，又有擦一把脸的声音，毛巾挂在脸盆架上的声音。

女人轻轻推开破席门进来了，茅弟一瞬间觉出了目光的扫视，他很好地闭着眼。

听见白兰老师放下换下来的内衣，往后甩着头发，似乎在做睡觉的准备，根据脚步声，知道她正站在桌子旁，那边窗旁的墙上挂着一面小方镜。

茅弟眯开眼，看见白兰老师穿着白汗衫白短裤很白净地站在那里。他闭上眼，听到也感到灯关灭了，白兰老师洋溢着清爽好闻的气味走了过来，在对面床上吱吱嘎嘎地坐下，听见她轻轻叫唤：“茅弟，起来撒尿吗？”茅弟装作熟睡，白兰老师也便拉开被子躺下了。没一会儿，听到了她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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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弟在黑暗中睁开眼。

小屋一片黑暗，对面那扇窗却露出深蓝的夜空，大概是有星星，或许还有月亮，夜空像宝石一样有些发亮，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抹暗黑的山顶。小屋中洁净的女人身体的好闻气味像舒展的烟雾一样浮荡着，也像木盆里的温水漾出的暖气融化着他。

隔着黑暗，他可以去打量对面床上躺着的女人了。

夏天刚刚过去，女人只用被角盖住了腹部，她的手臂大腿还有半个胸部都很好地露在外面，夜的光明从窗户水一样淌进来，看见女人的胸脯很舒坦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臂伸展开来，半斜不斜地垂挂到床下，茅弟觉出那只手臂的劳累，但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屋子很小，床与床很近，他似乎只要欠出上半身伸出手就能把那只手臂放回床上，然而他只有这个念头没有行动。

那只斜放的手臂一直让他牵挂着。

又过了许久，听到对岸山上传来类似婴儿啼哭的凄惨鸟叫，这叫声曾使他在土洞里昏睡几天，此刻却唤起他另外一种激灵，他更睡不着了，同时有了尿意。

他尽量小心地下床，单薄的床板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停了停，听见那边鼾声均匀，便又重复起一两年前的行动，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轻轻拉开草席门。门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又停了停，等声音沉淀在黑暗中，才迈入黑暗的外间屋，小厨房屋门一关，没有一丝光亮，他摸索着找到痰盂。

刚才很充沛的尿意却没有尿出太多的尿，比较小心地完成了任务，又蹑手蹑脚回到里屋，想了想，决定不把半开的草席门关上，免得后半夜再撒尿时又发出声响。

他走到两床之间的位置，看着那只斜挂在床外的手臂犹豫起来，犹豫了几个来回，终于用双手轻轻托起了它，而后往床上放。就在他要脱离那只手臂时，他感到了女人身上发散出的温暖气息，黑暗中女人的身体像一脉温暖的云，他浑身又颤栗了一下，准备转身走。

听见女人在黑暗中说：“你怎么又没好好撒尿？我过去不是和你说过，这么憋着撒会有毛病的。”茅弟听见这种带着睡梦的声音，不禁吓得一动不会动了。黑暗中女人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的脊背和胳膊，拍了拍说道：“不要翻来覆去想事了，这一年的事就算过去了，好好睡觉，明天开始上学了。”

茅弟抓住女人的手臂，张开嘴在手腕上轻轻咬了一口，而后跑回自己的床上躺下了。这一次，他很快睡着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被搬醒了，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白兰老师床上，头抵在白兰老师胸前，一手摸着白兰老师的乳房，一腿搭在了白兰老师的腿上，白兰老师一边搬他一边说：“当了一年野猫，你的睡相更不好了，是不是半夜滚到床下爬错了方向？”

茅弟惶恐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周身烧热。

白兰老师把他轻轻揽在怀里搂了一搂，松开说道：“茅弟大了，以后睡相不许再这样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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