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一个背我过独木桥的藏民小伙子,因为他看不懂汉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才有勇气写下这个故事和这种感觉。
在《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被赵敏困于四壁光滑的深井中。为了出去,他脱下赵敏的鞋袜,点了她的涌泉穴,最终,赵敏投降,答应放他出去。原著中这样写到:
张无忌拿起罗袜,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刚才一心脱困,意无别念,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中不禁一荡。赵敏将脚一缩,羞得满面通红,幸好黑暗中张无忌也没瞧见,她一声不响的自行穿好鞋袜,在这一霎时之间,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
从小就看《倚天屠龙记》,时至今日,才看懂这一段,让我明白这种感觉的人,是扎西。
一个朋友问我:“想我吗?”
“不想。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山里的男人。”
“原来是移情别恋了。”
“谈不上恋,只是觉得,非常心动。我很久没有过心动的感觉了。”
“我们一起吃火锅喝酒,一起去河边吹着风散步,还有,一起……这些,你都不想吗?”
“说实话,跟城市里的男人约会,或者去酒吧彻夜狂欢,那种感觉就像一场宿醉,过程谈不上享受,因为套路千篇一律,清醒之后,全然忘记,只有隐隐的头痛和不想记起来的丑态。”
“那给我讲讲扎西吧……我倒要听听,他用了什么招数……”
(山谷里的红叶)
扎西,最初并没有让我印象深刻,因为他总是沉默着,我以为,他听不懂汉语,也不会说汉语。
初次关注到他,是因为我看到他把两个登山包横过来绑在一起背。当时,觉得这一定是个强壮、粗犷的山里的男人,他大概是那种不解风情的糙汉子。
直到看到他在木屋里做饭,认真的切着牛肉和洋葱,牛肉切的很小块,很均匀,顾及到大家的肠胃,会放很少的辣子,才发现他也是细腻的。
围在火堆旁烤火,他总是坐在水壶旁,关注着每个人的杯子,给大家填水。我坐在他的对面,他叫我“小娜,水……”然后,我把杯子递给他,他很想添满,但屋内昏暗看不清,每次都添到溢出来,烫到手,快速的甩甩手,然后故作镇定。我觉得很想笑,为什么要倒那么满呢,心里暗暗觉得他傻傻的,不过又觉得,他很实在、很可爱。

(白马雪山)
让我心动的,是他背我过独木桥的事。那天,是我们行程的第三天,也是我认识他的第三天。我们路过一个湍急的河流,那个地方,位于山脚下,地势相对陡峭,怪石嶙峋,山上的雪融化,化作河水,在怪石中激荡,水花四溅。那个独木桥,就是一棵倒了的枯树,树皮、枯枝犹在。独木桥距离河流大概有两人之高,从河的这边到对岸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
看着大家,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横着挪过了独木桥。我心里慌乱了,迟迟不敢过去。
扎西,注意到了我,看着我一直缩在最后,他说:“我背你过去吧!”
“不…不用了…我…我可以…”话虽这么说,其实,我是不放心,我有一百斤,这个桥就是一棵枯树,一个人走过去都需要小心翼翼挪动,他怎么可能做到背着我过这样的桥呢?!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还是我背你吧!放心。”话音未落,他已伸出双手,我犹豫着,还是把手放到了他手上,那是一双粗糙、厚重、温暖的手,我感受到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把我拉到乱石堆砌的桥头上去,然后俯下身来,我趴在他背上,他背起我,那么平稳、那么轻易。
前半段,我紧张的抬着头,看着河流和乱石,心跳着,因为恐惧。
后半段,我伏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心跳着,因为他。
他背着我过独木桥,健步如飞,同行的队友来不及掏出手机拍照,他已经走过去了。
过桥之后,我拥抱了他,说着“谢谢”。只是,他不知道,我的感谢,并不是因为他背我过河,而是他给我久违的心跳的感觉。
(纳松秋根与缅茨姆)
后来,跟闺蜜聊起这件事,我跟她说“被他背过的女人,一定会爱上他。那是我经历过的最宽厚臂膀、最有安全感的怀抱。”
这个事,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这种感觉,很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我跟明明姐嚷嚷着心动的感觉,明明姐说:“看扎西的表情,他应该是听懂你说什么了。”
“啊?!真的吗?早知道他能听懂汉语,我就矜持点了!”
那天晚上,回到营地,我们围着烤火,他还是坐在水壶旁,等着给大家倒茶水。我跟他之间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会偷看我,然后迅速把目光转移到水壶上或者他指间的香烟上。我也会偷看他,漫不经心的,一笑而过的看一眼,然后迅速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带有留恋的痕迹。
他说:“小娜,水……”我把杯子递给他,幸亏夜色昏暗,我能藏住那一丝丝欢喜,若无其事地说一句“谢谢”。
这个看上去木讷的、粗糙的、不解风情的男人,流露出了躲闪的羞涩和朴实的温柔。
那天听说,他是一个能在缅茨姆雪山上横切雪线(雪线,常年积雪带的下界,即年降雪量与年消融量相等的平衡线)的男人。我对他,就更加崇拜了。这么厉害的人,却如此沉默、羞涩、毫不炫耀,只有真实,没有张狂。
我不敢表露出一丝丝喜欢他,生怕在不经意间会伤害一个老实人。“情到深处情转薄”,习惯了游戏和玩乐,遇到一颗赤诚的心灵,是不敢靠近的,因为知道,深情的重,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纳松秋根)
回到城市,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想你”、“爱你”…这样直白的情话缺少什么。总觉得感情,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就浅了,无论多么华丽的辞藻,也无法道尽一个“情”字。我一直想念着扎西,虽然,他什么也不曾说过。
让我觉得有安全感的或许不是因为扎西有最宽厚的臂膀,而是他那颗质朴无华的心灵。没有套路和算计,不带有狡黠和邪魅,是那样的就是那样的,专注的做一个山里的背夫。
沈从文先生说:“天上红的地方全变为紫色,地面一切角隅皆渐渐的模糊起来,于是居然夜了。”山里的天色便是如此变换得迅速,夜晚的黑,也更为深厚沉重。如同心事,突如其来。
在一天将尽未尽的时候回味此日,就像在深秋忆起一整年,又像在某一日忽然记起多年前的一次心动。
每当读起别人的爱情故事,总有一个触点瞬间交汇,仿佛看到对方愁苦的脸庞,恰好也是我心中埋藏已久的忧伤。
某时、某处、某人,三要素的集合会发酵成我想对他说的千般话。在一段漫不经心的往事里,只剩下一颗冷寂的心偷偷徘徊着。
(纳松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