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数位友人和我说起，想象有朝一日我上了年纪，必定是一个慈眉善目、亲切和蔼的老奶奶，为此，我甚至一度很有些急切地期待着我老年时代的来临。

    然而，在2012年将要翻过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却有些不愿意回想，这些年，关于老奶奶的那些事。

    就在几天前，重庆老奶奶因为对农民工冷漠，被指责了；此前一年，自己摔倒的老奶奶因为讹诈搀扶者，被鄙视了；本应慈祥善良的老奶奶形象，就这样悄悄地被颠覆了。人们以“被切糕撞了的老奶奶逃走了”这样的段子调侃天价切糕时，“老奶奶”成了多么邪恶不堪的参照。

    老年妇女历来都是家族乃至民族素养传承的纽带，也因此在各个家族和民族中天然享有尊者地位。意大利、以色列，或是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甚至美国。对的，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因为它没有悠久历史就难免视之“图洋图森破（too young too simple）”的美国，都时常在他们的电影中向老奶奶致敬，我能立马举出一例的，是《马达加斯加2》这样从孩子到大人都会观看的影片里面，那个率领迷失丛林的人类夺取水源，对抗猛兽，刚毅果敢的领袖，就是一位整天打着毛衣，内心却无所畏惧的老奶奶。

    老年妇女，因为饱经沧桑，阅历沉厚，加上女性特有的心细如发，善于总结得失、权衡利弊，往往积累了他人无可取代的宝贵生存经验，在族群之中，不言而信。

    然而，2012年的此时此刻，我们的老奶奶竟然成了冷漠刻薄、自私不公的关联词，这是何等的悲情。

    但是，且慢悲情，以及不要急于指责老奶奶，请相信老奶奶们从来天然具备最有利于自己以及所属族群生存的经验法则，所以，她们的选择，是她们本能认为有利生存的选择。

    大家都知道重庆老奶奶的故事，发生在公交车上，并非农民工进入了老奶奶的私家礼车，足见老奶奶也就是你我普通百姓中的一员，却有着理所当然的“仗势”，她仗的是什么势？这种她依仗的“势”是日常优越感的积累，可是当我们循着线索回溯，却迷失在一团乱麻之中：她的优越感所来何自？一名普通市民，每天也和农民工一样面临生存挑战，仅有的区别，恐怕只是这种生存挑战存在不同的级别。

    摔倒的老奶奶并非一例，以至于许多人私下提醒亲朋好友或是家中少年，不要伸手扶助以免惹来讹诈纠缠，即便实在拗不过道德呼喊，也务必要跟周围的人一起互相见证，确保自己是出于善意帮助，而非肇事。可是老奶奶却实实在在说出了真相：我不讹你，谁管我的医药费？

    我认识一位热心和善的老奶奶，她有多名善良孝顺的女儿，其中几位也已经是退休的老奶奶，当这两代老奶奶们一起说到退休工资的微薄，以及家人互相的守望，你会觉得她们实在是最善良的群体，可是，当她们听说你给了钟点工15块钱一小时的工资时，那种激愤，几乎让你疑心若不及时逃走，会被她们生吞活剥！——没错，你用自己挣的钱支付了你认为合理的钟点工工资，但，你、你们！你们这些自以为读过几天书，挣了一点钱，就愿意给钟点工多一点钱的年轻人，抬高了小区所有钟点工对工资的预期，你们扰乱了小区的“经济秩序”，罪大恶极，按律当斩……

    所以，我真是不愿意在新年将至的时候，回想这些毁掉我对老年时代憧憬的故事啊，如果环境互害，老奶奶怎样才敢安详地守住她们的慈祥善良？——对呀，是敢，而不是能。——如果老无所依，老奶奶怎样才敢安详地守住她们的慈祥善良？如果弱肉强食，老奶奶怎样才敢安详地守住她们的慈祥善良！

    行文至此，突然凌乱，迎接新年的欢笑正从客厅传来，回想2012年末日的幸存，我倏地悲从中来，哀悼我那尚未到来的老奶奶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