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这是她喜欢的话。

她每日在茶寮里冲水待客。小小朵的胎菊落入白瓷釉面的壶中。青花素雅，壶自亭亭玉立，虽是日常家用器皿，丝毫不落俗。

热水高冲，不像北方饮菊花那样加入冰糖，损害它的原味。胎菊经高温泡开之后，留足够时间让它在壶里舒展，再掀开壶盖看去时，已似娉婷少女初长成，悠然游戏于水中。倾入白瓷杯中，芊芊玉手奉上，汤色微黄带青，恬然的菊花香气自壶中悠悠溢出，闭上眼睛深深吸去，还能闻得淡淡的青草芳香和隐秘的甜。

她对菊花有缱绻爱意。许是因为她姓黄的原因，每天看见菊花在手下重生，油然而生喜悦满足。虽不能采菊东篱下，饮酒对菊花，心思觉得又近了陶公一层。

她自幼未读过很多书。但是成年之后益发爱看书，虽然家境不好，但她从未放弃过求知的欲望，对于心思沉稳，学识渊博的人。她有种天然的亲近心。

也曾辗转他乡打工，那时心有不甘，觉得家乡生活平淡，人像蠕动在茧里的蚕，一日日起床，一眼望过去，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有多长。去过杭州，深圳，广州，做过许多职业，不得其所。在大城市，一个学无所长的女孩子想生存已是不易，想有一席之地，似乎只剩下出卖色相一途。她却不愿这样折堕。内心有刚硬的坚持。心知不能完全被生活左右。

她看多了身边人来人往，有人攀附大款，一朝富贵，有人自持美貌，风月沉沦，转眼凋零。她心知自己不够美。美也不能如此浪费。她要的生活很简单，只是每天有一份工作，吃自己亲手做的饭，而不是靠男人的施舍过活。

这样的生活，其实不需要苟活在大城市里强求。思想透了，她回到故乡，做了茶馆里的服务员。每天冲茶递水，虽然笑面迎人，但不需要出卖皮肉。闲暇去镇上的图书馆和书院借书来读。慢慢也就看得进去了。

镇上开了一家乌陶吧。店里的少年送了她一只陶笛，青碧的颜色，不盈一握，犹如少年的心，她心里知道他的情意，却不能回应。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要的男人是什么样，但她很清楚不是他。

少年教她吹笛，吹枉凝眉，吹月光下的凤尾竹，故乡的原风景，她最喜欢吹故乡原风景，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日本音乐大师的作品。这合她百转千回终然淡定的心境，她不喜欢太过愁怨的东西。情思切切，一生之重只为一人轻付。

虽然她喜欢看《红楼梦》，掩卷之余也会惆怅长叹，但她不欲将自己活成林黛玉。林妹妹有那个闲情逸致镇日间珠泪偷弹。她却是睁开眼睛就要上班工作的人，要活的清醒，自在。

她偶尔会去银杏树下吹吹陶笛。日色散漫。她是那树下的悠人，卸去了生存之重，享受生活之轻。她从古人的书里知道何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多少才华横溢，天资绝顶的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何况碌碌众生，渺小如她？

她在那树下遇见的男子，清朗沉着。晨光里席地盘腿而坐，微风拂落银杏树叶飘洒在他身后，那一刻她得慕真颜，心神摇曳。春梦沉酣。似耶非耶？她是在梦中遇见意中人的少女，他是她千山万水守候相逢的那个人。

他不嫌她鄙陋，与她拈花微笑。她心里自愧，不能与这样气度的男子相谈甚欢，只能默默吹奏一曲。

原来菊花自是菊花，陶公自是陶公。菊花有百态，只得君寥落时一顾。不能随君终老。

他走时，她想问他叫什么名字，还会不会来？想一想又忍住了。瞧他就是游人，惊鸿照影，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后来果然就没再遇见他。不过是，偶然一次邂逅，情缘也许就像手中的菊花茶，茶凉了，倾出去，泡上新的来。

人事几番新，梦里几番哀。她告诉自己总能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