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陈清贫散文系列 |
那还是我当兵的时候,某一年的8月28日。由于第二天身为少尉警官的我,即将携一“长发飘飘”去逛公园。因此,为了故事效果,我这个少尉警官不得不珍视机缘,提前一天上街“踩点”,生平第一次这么仔细又仔细、认真又认真地打量街道两边的店铺。
不知不觉走到武昌民主路小东门,正出神间,忽然有人喊:“小偷!抓小偷!”厉声喊叫吓了我一个哆嗦,哆嗦还未打完,我却分明感到自己成了周围眼色的聚焦点,好像本少尉就是那个尚未露面的小偷。
虽说少尉是来带“恋人”溜大街的,但你小偷想来陪我也欢迎!我深吸一口气,完成了运功前的准备,嘴里大喝一声:“小偷在哪里?”一个穿牛仔衣、歪带蛤蟆镜、斜刁烟、社会上常见的那种二流子冲我笑嘻嘻的,几乎让我犯疑他就是小偷,“警察先生,那跑过来的不就是,快冲上去立功吧。”
果然,周围的人四下散开,仿佛一头老虎从动物园的铁笼里钻了出来,不用我上前,马路中间就剩下我和那位贼笑满面的二流子了。我正想脱掉那双准备使我形象高大些的上海产半高跟牛皮鞋,一个庞大的身影已冲到我面前,我赶紧抬起头,“站……”话未出口,便给吓得咽了回去,妈呀,这是小偷吗?那家伙足足比我高一头,T恤衫外露出比史泰龙还雄壮的肱二头肌,脸上的肌肉一条条的,活像是混凝土中的一根根钢筋,且手里摇晃着一把匕首。
这──分别是个执火明杖的强盗啊,哪像那些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小瘪三呢。要知道这样……不管此时我脑袋中涌现出了多少英雄形象,那腿可不听使唤了,一抖一抖地往后挪,我一回头,那个二流子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我一狠心,就凭身上这身警服也绝不能临阵脱逃,豁出去了!“王……八……蛋,给我站住!”妈的,怎么声音在颤抖!
那家伙见我没有脚底抹油的意思,匕首也不摇晃了,咆哮一声,“唰”地一刀向哥们捅来,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准备退一步先躲开这刀再反击,不料却忘了皮鞋的跟高,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一连退了好几步。也是我福齐天吧,这意外的趔趄刚好使那混蛋连捅的几刀都落空了,且劲力已用老,耍刀的胳膊正停在我面前。我抓紧机会狠狠一掌切下,匕首“当啷”落地。我也就莫名其妙地停了一个招数,呆站在那里,还准备说:“打痛了没有,真对不起了。”没想到那家伙趁机重重地一拳擂在我的脑门上,顿时──四万辆火车一起在耳边轰鸣,我不由在坚硬的水泥马路上连翻了几个滚。“他娘的,玩真的!”第一次赤手空拳搏斗的我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平时在训练场上跟战友练着玩儿,一招得手就该住手了!
想跑?没门!我一个鱼跃,呼地抱住了那强盗的后腿,两人一齐摔倒了,体内的原始野性在我们之间充分发作了,我感到我们已完全不是人了,分明是两头意欲一口吃掉对方的野狼!太阳穴、眼睛、腮帮子、胸口、腹部……拼命地打,掏裆砍脖,折腕牵羊,夹头顶摔……这些擒敌招数全忘到爪哇海里去了,就只知道死命把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
那王八蛋力气奇大,拳头落在我身上,简直跟铁锤落在骨头上没两样。他一拳比一拳更有力,而我一拳比一拳更差劲,后面几拳简直是给对方搔痒!──我很清楚:我打不过他,此刻我是多么渴望能有人出来帮我一下呀,然而没一个人上来。周围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木然地注视着我── 一个警察被一个小偷打得落花流水,我已充分体谅到了安珂当年临死时悲凉的心情了。
帮帮我,帮帮警察,老虎皮不能使我们刀枪不入,不能丝毫减轻拳头落在肉上的痛苦,我们也是人,也会输的,也会失手的,也会死的。我们是无敌的,但我并非无敌。我的对手不是人,而是魔鬼,他比我更懂得怎样有效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置于死地。我们中的大多数并没有什么铁布衫、一指禅的功夫,能手开砖、头撞碑,我们有的只是我们的忠诚和我们的一腔热血。
《铁血警探》那位警察局长的话:“他们都是警察,可他们都输了,都输给了自己的罪犯,而且都牺牲了,但他们都是好警察,是真正的好警察。”曾让我们多少人泪流满面哪!我们战胜了,我们是英雄,我们失败了,我们也决不是狗熊!
终于,致命的一拳击在我的胸口上,我嘴里一甜,软绵绵地倒下了,全身的力气一点儿也使不出来,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拍拍手准备扬长而去了。
“警察打输了!”
“真没用。”
“以前是一个警察打三个小偷,现在是一个小偷打三个警察!”
人们的认识论像针扎一样刺在我的心中,那个阿飞甚至在比划着手势在作读秒的姿式。我一咬牙,想站起来,没有成功,我索性一狠心,拼命往前一挣,再一扑,死死地扭住了混蛋的双腿,任凭拳头雨点般落在脸颊、额头和颅骨上。迷迷糊糊中,终于看见了两道熟悉而亲切的橄榄绿飘了过来。我一松手,感觉自己在急速地下坠,坠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输了,但我们却没有败!很惭愧,我的床头依然堆满了鲜花。
(此文原载《南方周末》,原标题《邂逅小偷》,署名:陈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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