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儿子正值学龄，教育他花费不少心力。用心之处，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学生涯，经常在心里对比，留下烙印。而我的童年，是一段典型的北京胡同生活，那样的时代和生活场景，已经在地球上绝迹。我的往事，是代表了一代人的经典回忆。

已经消失的中横街小学
1987年的北京四九城，是一个人类宜居的地方，蓝天绿树，白云苍狗。一条一条的胡同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还有死胡同，叫“此巷不通街”，意思是走到头就没路了，出不去了。我就是胡同里跑大的孩子，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那时候满眼看到的都是胡同里穿梭的自行车，小汽车很罕见，在大街上可以见到公共汽车，还是无轨电车。因为我家住在宣武区菜市口，这个地方算是闹市，人多车多，电车环保。

菜市口在清朝以来一直就是闹市，我奶奶说，这里是犯人砍头的地方，戊戌变法六君子就是在菜市口被砍的。杀完人以后血往铁门儿里流，铁门儿是菜市口路口北的一条胡同，在老菜百的旁边，叫铁门儿胡同。而我奶奶家，是在菜市口路口往南对着的一条胡同，叫米市胡同。进入米市胡同两拐三拐，就到了我奶奶家后兵马街29号。

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这个生活圈子里有着诸多古迹。比如米市胡同口的第一家大杂院，凌乱而不起眼，它是康有为故居。再往里走有个法源寺街，是著名的法源寺坐落地，现在的中国佛学院。往东走到虎坊桥路口，则是大名鼎鼎的湖广会馆旧址。我奶奶说那里以前是她们家。我奶奶说话特有“玄机”，就是半真半假了。反正现在我们住在后兵马街29号这个不大不小的独门独院里，而我的小学，是在旁边隔着几条胡同的中兵马街，叫中横街小学。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二年级开始。

一年级干嘛去了？我作为知青后代，我爸妈曾在山西插队，我小学一年级在山西省忻州市读了一年。我都不知道这一年是怎么忍下来的，我满口京片子，而山西人满口方言，课上课下有一半的交流都不通，憋屈得我呀。于是一年级暑假，我就造反了，耗在我奶奶家里就是不回山西，我爸气得打我骂我都没用，只好把我留在北京奶奶家借读了。

那时候在北京上学是个极容易的事，我老姑找了她一个在派出所当片儿警的朋友办事，很快就把我的学校给落实了。就在我奶奶家旁边隔几条胡同的中兵马街里，走路五分钟。

我妈第一天带我去入学，在校长办公室里见到了一位慈眉善目、声音浑厚、四肢粗壮的白头发老头儿，这位是校长。他说我既然是从山西来的，外地教学质量差，安排我重读一年级。我妈一听就急了，心想我闺女本来就七岁才上学，这再重读一年，岁数也太大了吧。于是就跟校长对付：她学得不错，上二年级能跟上，您让她试试吧。校长果真很慈祥，居然就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当场考个试，及格了就上二年级，不及格上一年级。

我心想完蛋了，我在山西连老师说话都听不懂，学个鸟啊，要丢人现眼了。校长给了我一张语文卷子、一张数学卷子。我拿起数学开始做，嘿，这也叫考题？不学都会啊，太简单了。我用了十分钟就搞定了一张数学卷子。然后放在一边，拿起语文卷子做。校长就坐在我对面的桌子前低头办公，我妈站在我旁边的沙发前焦急观望。做语文我卡壳了，有些字不会写，于是我妈偷偷跟我挤眉弄眼，要给我打小抄。语文不太顺利地交了卷子。之后，校长当着我们的面判卷子。数学一百，语文九十一，他于是对我这个插班生的质量比较满意了，和言悦色地给我讲解了一遍错题，说上二年级没有问题，把我分在三班。我当即就被送进了教室上课去。

啊哈！从此以后齐天大圣翻跟头了，真是爽死宝宝了，班里老师和同学说话都那么顺溜，就连斗贫嘴都快意恩仇。而且我发现，每天有那么多玩的课：体育、手工、美术、自然、卫生，每周还有一天课后兴趣小组，小日子丰富多彩啦！这样上学真有意思。

第二天在课上班主任尚老师组织大家选班干部：大队长刘蕊，同意的举手。
“刘蕊是谁？”我小声问临桌的一位女生。
“她，学习特好，体育也特好，什么都好，还会下围棋，选她吧没错。”她给我用手一指前面一位红衣服女生。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佳。”
“好，那我也选她。”我举手投了票。

那时我对全班同学还都不熟悉，也叫不上名字，只认识班主任尚老师，是一位年纪较大的胖女人，听说心脏不好，有时上课说话咳嗽，吸烟。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吸烟的女人。我有点怕她，她瞪起来的眼珠子像鱼眼一样白。但尚老师是位负责任的老师，每天都用墩布沾水给教室拖地。而我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原因，却是在这一次选班干部中，我被她莫名其妙选上了小队长，一直当到了小学毕业。

我喜气洋洋地回家告诉大人们：瞧我行吧，当小队长了！
我妈说：哼，你真天真，因为我之前给老师送了五斤苹果。
我奶奶说：你大红姐每年都是中队长。

我大红姐，是一位比我大七岁的表姐，是我二姑的大闺女，之前也在我奶奶家上学。她哪儿哪儿都比我好，比我聪明，比我机灵，比我学习好，比我干活强，长得也比我高大，甚至连头发都比我的又黑又亮。但她只有一点不如我：没我俊俏没我瘦。就为这个胖瘦问题，她是没少嫉妒我。

（1，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