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阅读

                     胡 炜

电脑、手机和电视，充满各种诱惑，不知不觉中就让人分了心。已经许久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地读一读纸质书刊了。说来惭愧，本人订有不少文学杂志，也会时不时从书店购买一些心仪的书籍，但往往是收下之后，随便往沙发或书桌上一扔，就再难拿起来。

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年迈的父亲突发重病。搀扶着痛苦呻吟大汗淋漓步履蹒跚的老父亲进了医院，好不容易做完CT，彩超，验血等一系列检查，诊断的结果，父亲患的是“急性胰腺炎”。

办理好住院手续，父亲被安排进了病房。

禁食，输液。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需要有家人陪护照料。白天，有姐姐和侄子们照看，还有闻讯而来的亲戚探望，夜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负责陪护了。

在病房，陪护照料被疾病折磨的父亲度过漫漫长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趁回家拿东西的机会，我随手从沙发上捞起一本厚厚的杂志，那是刚收到没几天的2014年第12期的《十月》杂志。

刚刚打造升级好的县医院，病房条件不错。崭新的吊顶，雪白的墙壁，日光灯灯光明亮如昼，一台电视机，高挂在病床前面的墙壁上。

三张病床，进门那张，是一位病情不重的病员，输完液就自己回家了，病床经常空荡荡的。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位脸色发黑，呼吸浑浊沉重的瘦老头。最里面，靠近窗户的病床，就属于我的老父亲了。

药液，通过细长的输液管，源源不断地流入昏昏沉沉，不停呻吟着的老父亲体内。我要做的工作，就是小心地观察着药液的流淌是否顺畅，父亲是否动了打着针头的手，拉扯了输液管。看看父亲翻身时，是不是踢了被子。看到吊瓶中的药液快完了，就赶紧摁响床头的一个提示按钮，将需要换药的信息，传达给护士。

夜，渐渐深了。中间床的老头输完液，响着粗重的呼噜声，渐渐睡去。父亲仍在痛苦呻吟，但整个人陷入一长串管子的包围，身体也只能慢慢安静下来。

关掉正在播放高铁新闻的电视机，在房间角落，我坐在电暧炉温暖的光照亮的靠椅里，看着老父亲被病痛折磨，变得苍老、憔悴、委顿似风中枯叶的样子，想起父亲年轻时风风火火的模样，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忧伤，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担忧与恐惧。苍白的灯光，苍老痛苦的父亲，邻床老头粗重浑浊的呼吸，加上一股药液混杂着的奇怪味道，让病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凝重与压抑。那一刻，清醒着的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与孤寂。

将杂志打开，我开始了深夜病房里的阅读。

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阅读体验。一方面，要不时抬头观察父亲的输液情况，阅读不能太专注，也无法长时间连贯进行。但另一方面，深陷病房让人窒息的憋闷气氛里，又只有通过阅读，让心思随着文字编织的情节，抽离飘游开去，才能暂时摆脱这份煎熬，减轻对于父亲病情的担忧。

杂志的头题作品，是一部篇幅挺长的中篇小说，题目叫《东北军独立师》。小说的内容非常吸引人。作者通过史料的调查，对知情老人的访问，让一位被谣传泼上一身脏水的先辈，得以还原真相――还原出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东北军孤胆抗日英雄。

一对孪生兄弟，弟弟是东北军战士，与部队失去联系后，带领几个战友，隐藏于白山黑水之间，在峥嵘岁月恶劣的环境里，英勇地抗击日本侵略者。在战友们相继牺牲之后，一个人，隐藏于大山深处，不时利用哥哥的良民证，孤身出击，将一些恶贯满盈的日伪军头子，暗杀于无形。

后来，哥哥为掩护英雄弟弟，献出生命。弟弟却在抗战胜利后，被国民党的警察局长，出于抢占功劳的目的，将英雄污为杀兄霸嫂的恶人，给活生生枪毙了。

作者通过娓娓的叙述，抽丝剥茧的调查，逐渐拂去历史的烟尘，抹净了泼在先辈身上的脏水污泥，塑造出一个让人敬佩的孤胆抗日英雄形象。

小说的故事情节跳跃性很大，一会儿，是作者现实中的查找追寻，一会儿，又是遥远年代里，英雄在深山石洞里的潜伏与伺机出击。这种现实与历史交织，断点跳跃式的小说叙述方式，正好适合病房环境里的阅读。

抬头，看到父亲有情况，赶紧放下杂志，跳起身来，给父亲放平手，掖掖被子。快要没有药液了，赶紧摁铃，然后看着护士将新的输液瓶挂好。有护士来给父亲量体温，测血压，也要将书本放下，在一旁小心帮着。

等一切弄妥当，感觉父亲安稳下来，才又重新坐回角落里，继续刚才中断的精彩阅读。

病房阅读，既冲淡了内心深处对于老父亲病情的焦虑担忧与恐惧，又让我找回了捧着纸质书，闻着淡雅的油墨清香，潜心于一个个方块字所独有的那份美妙节奏与韵味。

这种美妙的阅读感觉，已经离开我很长时间了。

经过医生十多天的悉心治疗，病情危重的父亲，开始有了明显好转。胰腺炎基本控制住，经医生同意，父亲已经可以尝试喝一点米汤牛奶类的流质食物了。

陪护照料父亲这段时间（大部分是夜晚），断断续续，我读完了《东北军独立师》，又读了新锐作家王威廉的两部小说作品《北京一夜》和《当我看不到你目光的时候》。再读完一部中篇小说和一篇长散文之后，一本平日里让人望而生畏厚如砖块的杂志，不觉间，就被消灭干净了。

昨天，我又拿了一本自己喜欢的小小说杂志，读了起来。

过不几天，父亲就可以出院，我的病房阅读，也将划上句号。

但我无法抹掉这十多天病房阅读在我内心深处留下的独特感受和美好印记。等回到正常的家居生活之后，我相信，我会排斥掉电脑手机和电视的精彩诱惑，重新喜欢上纸质书独有的那份馨香与美丽。

我想，我会静下心来，好好读一些能够滋润心田，安静灵魂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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