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的老头（小小说）

胡炜

小王是小城里小有名气的小说作家。小王有一个嗜好，每天吃罢晚饭，总要安步当车，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城外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河边，沐浴着舒爽的晚风，顺着芳草萋萋，垂柳依依的河岸，慢慢绕行一圈。

在河岸边散步，身体惬意无比，曼妙的文思，也会喷涌如泉。

在河边散步的小王近来发现了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一位白发苍苍，气度不凡的老头，经常出现在河岸边。老头喜欢坐在一块巨石上，孤独地抽烟，夕阳下，他的身影宛若一尊孤独的雕塑。那种默默沉思的神情，让小王动容。

小王不认识老头。但小王记得有位名作家说过，作家最重要的不是思想，而是想象。河岸上的老头，让小王忍不住张开了想象的翅膀。

从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神情判断，老头可能是个老领导。刚刚离开炙手可热的领导岗位，不适应突然降临的冷清，只能到这里来排解内心的苦闷与孤独。如果猜想没错的话，老头内心的烦恼肯定象小河的水流一样，永远流淌不尽了。

不过，细细观察，老头的神情又很淡定，没有心事重重的样子。莫非，他是一位喜欢怀旧的领导。到这里，只是来回味自己曾经叱咤风云的岁月？小王听说过，这段开发成小型湿地公司的长长河岸，是一位领导力排众议，大胆决策的结果。说不定，老头就是那位很有魄力的领导，退休了，到这里来缅怀一下自己的功勋。如果是这样，那还真值得自己向他致敬。小王想。

可是，从老头梳得很有型的一头银发里，又自然流露出一分书生的优雅。似乎，他更象一位饱读诗书，胸怀锦绣的文人。

如果，他真是一位多愁善感浪漫多情的文人，小河边，肯定留下过他跟某位漂亮姑娘谈情说爱的身影。“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多么迷人的意境呀。

后来，或许那个曾经依偎过他的女孩，移情别恋，芳心另有所属。老头是来这里祭奠自己曾经美好的爱情的吗？

又或者，那女孩其实一直忠于爱情，只是，得了一场重病，或是发生了什么不幸，抛下他，早早地离开人间。他只能听着淙淙流水声，来回味那段曾经的美好时光。如果是那样，老头真是位痴情的男子，值得同情和钦佩。小王这样想着，两眼不禁有些潮湿起来。

当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老头既不是退位的领导，也不是浪漫的文人。那么，他是什么人，又为何天天独自坐在河岸上发呆呢？

是来追忆遥远的童年时光吗？曾经清澈见底的小河，是孩子们夏日的天然泳池，一个个光溜溜的小男孩，在明亮的阳光下，象一只只小青蛙，扑通通跳进小河，激荡起满河的童趣与欢乐。

这老头，或许就曾是其中一员。迟暮之年，回想当年赤条条的调皮模样，一个露着小鸡鸡的男孩，转眼间，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流年似水。一辈子就在转眼之间。过往的人生那许多丰富动人的故事，该会引起老人多少感慨？

小王想起当下一部很红的电影名字。致终将逝去的青春。

也许，老头是到这里来，致早已逝去的童年的吧？

不过，小王的心里又萌生起另一个念头。也说不定，老头刚刚失去了老伴。儿女大了，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他不想独自呆在家里触景生情，到这里来，面对夕阳，寄托自己对妻子的相思。这其中，又蕴藏着多少人间真情和动人故事？

老头的命运，让小王越想越觉得无比好奇。

到底哪一种想象更接近真实？一个傍晚，被自己的想像撩拨得内心不安的小王主动走近老人，递上一只烟，攀谈起来。小王向老人叙说了自己的想像。

听完小王的生动描述，老头大笑起来，满头银发，被晚风吹乱，飘拂开来。

小同志，你的想象力真太丰富了！老头说，可惜呀，我的生活就象小河水一样波澜不兴，没有小说里那么多的波涛。我，只是个从平凡工作岗位退休的普通老头。

老伴迷上了麻将，每晚，刚吃完饭，就急唠唠地约来麻友，在家里开战。

我不喜欢刚吃完饭，就坐上麻将桌。那样，肚子会胀得难受。所以，我会先到河边散散步，坐着静静地抽会儿烟。等肚子里的饭菜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回去，陪家里的麻友们，一直干到深夜。你的想象，真是太离谱了呀。

老头轻描淡写一席话，让小王很失望。他赶紧与老头告辞。

走出不远，回望着仍在暮色里孤单坐着的老头身影，有些索然无味的小王突然又生出一个想法，老头的话，谁敢肯定一定就是真的？也许，他只是不想向一个陌生人揭示自己真正的人生，而用一种貌似真实的虚假描述，来掩盖真相哩。

这样一想，小王又激动起来。

那个刚才已经清晰可辩的老头，转瞬又变得云遮雾罩，扑朔迷离了。

 ------原载于2014年2期《夜郞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