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泪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在我的记忆里，无论多么艰苦的生活磨难，都难以让母亲流泪。也正因此，在我走过的28年的生命旅途中，母亲为我而流的几次泪，给我留下的印象就特别地深刻……

小时候，我们家一直住在一个偏僻闭塞的穷山沟里，那里没有学校。母亲不想让我像她一样大字不识，六岁半那年，就把我送到县城念书，跟孤身的外婆住在一起。每个星期六，母亲总会挑一些山货到县城里来卖，顺便陪我一宿。记得有一个星期六中午，我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客车站等着母亲，但那天客车途中抛锚误点一个多小时，当母亲终于从那辆破客车上搬下两袋沉甸甸的东西，并笑着叫我时，我已是饥肠辘辘，肚皮咕咕直叫。但见到母亲，我还是高兴地扑了过去。母亲牵着我的手，挑着那两袋生板栗向大街走去的时候，关切地问我吃饭没有，我撒谎说吃了。母亲就带着我将生板栗摆到街旁，让我依偎着她，等待着买主。此时，我已是肚饿难忍，就抓起板栗，一颗接一颗地剥了壳往嘴里扔，“咔嚓咔嚓”嚼得十分香甜，不一会儿，脚下就积了厚厚一堆板栗壳。母亲一直不说话，我只顾吃，也没注意母亲的神情。但突然，我感到母亲的手抚在我的头上，有两滴温暖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惊奇地仰起脸——母亲正愣愣地看着我，眼窝里蓄满了泪水。

“林儿（我的小名），你到底吃饭没有？”

“今天车来得晚，我一直等在车站，没顾上吃饭。”我答。

母亲将我揽进怀里，抽泣着说：“都怪妈不好，误了车。这生板栗胀气，别吃了，等我卖了钱，带你进馆子吃肉，行不？”我“嗯”地应了一声，将母亲依偎得更紧更紧……

我念初中的时候，家已搬进县城。一次课间操，我跟着几个跳皮的同学躲进厕所学抽烟，不意被老师逮住。放学后，送交家长。母亲正在吃力地磨豆浆，准备上锅做豆腐。听了老师的介绍，母亲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老师一走，母亲就厉声对我吼：“跪下！”我扑通一声赶紧双膝跑倒在地。潮湿的泥地，很凉。我不敢抬头，凭感觉知道母亲操起了灶旁的吹火筒，正高高举起。“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我……”我闭上眼睛，等着挨揍。但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棍子落下，反听到“咚”的一声，好象吹火筒掉到地上了。我怯怯地抬头一看，只见母亲正双手捂着脸，在伤心地哭。那时我已初谙人事，我知道我的不肖深深刺痛了整日为生活操劳的母亲，我膝行向前，抱住了母亲的双腿：“妈，妈，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母亲蹲下身，泪眼婆娑地把我一把抱紧。母亲的泪，濡湿了我的前额，使我也放声大哭起来……

17岁那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教书。报到那天，母亲专门包了辆手扶式拖拉机送我。车厢里，满载着母亲为我打理好的衣被和油盐柴米。母亲陪着我，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学校。到校后，母亲一刻不闲地帮我打扫寝室，铺好床，又捡来柴禾，将小沙炉生起火。拖拉机驾驶员已不耐烦地催了几次，说天黑了走山路不安全，但母亲硬要帮我淘好米，放到炉子上，又洗了菜，切好，才依依不舍地向拖拉机走去。到了车厢边，又站住，回转身来，看着我动情地说：“妈走了，就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说话的时候，夕阳正照耀着山野，也照亮了母亲眼角挂着的泪珠。我漫应一声，赶紧背过脸去……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但母亲曾经为我流过的泪已凝固成一种深沉博大的爱，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成功或是失败，我都会感到温暖、幸福。

原载1995年第12期《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