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日，星期二。早上是孩子们把我们闹醒的。阿娣好像不管他们了，心情仍没有起色，连走路都无精打采。

 

我告诉她我必须回眼科医院销假，检查，拿药，然后再次请假回家接着找工人。我请求她再坚持一下，只要我一找到工人，就马上给她买机票回家。这期间，拜托她看好两儿，并照顾好自己。

 

为安全起见，我告诉她尽量不煮饭了，免得刀切着手。也不要擦天花板、窗户了，免得头晕摔下来。衣服被单等送去洗衣店，每天孩子睡午觉时她也抓紧时间睡。家里的电话她可以随便打，包括国际长途。经常和老公通话，及时通告他我这边找工人的进展。

 

回到医院，我向主管医生请假。告诉他我必须回家找工人，因为我的工人要走了。他吃了一惊：“怎么这个时候走？你现在根本回不了家呀。就算让你回家，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照顾孩子？现在这个时候，离不开她呀！”“能不能好好和她谈谈，请她多做一点时间，你多付一点人工给她？”我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眼睛而影响她的婚姻。”

 

医生给了我三天假，让我星期五，也就是四月一日愚人节那天，必需回医院复诊。

 

等待配药期间，病房护士和助理还有病友们都知道了我的困境。不断有人来给我出谋划策，怎样留住阿娣，或是给我雇佣信息。有人甚至说，让我把阿娣的护照扣起来，这样她就不能擅自回家。

 

我告诉她们，如果阿娣是那种人，她早就走了。护照、身份证、合同都在她手里，从春节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我们给她的现金足够她买几张来回机票。她没有走，说明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扣留她的护照？

 

她们也知道阿娣和我感情要好。因此格外震惊她在这样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怎样，我告诉护士护理们我必需尽快找到工人，让阿娣回家。如果她们有合适的人选，就尽快通知我。

 

当天在医院里我开始打电话给一些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的候选人。但得知我家情况后，基本上没有下文。有一个已经在来医院面试的路上，半路上动摇又回去了。

 

等我下午回到家，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我告诉阿娣，她没有什么反应。不喜也不忧，不恼也不怒。还是一副“随你怎么着”的样子。

 

接下来的两天，我每天都在不停的打电话，口试、面试。来家里面试过的有三个人。每个人我都请阿娣帮我看看，和她聊一聊，然后告诉我她的感觉。我相信阿娣的判断。

 

出乎意料，阿娣一点也不热心。好像这些人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能不能尽快从这些人当中选一个人来接替她，也和她没有关系。不介入，不关心，也好像不在乎。我从阿娣那里得不到我想要的帮助。

 

而这三个人，两个自己放弃（不愿意走入这样的一个环境），一个，是我觉得不合适。

 

情况陷入胶着时，阿娣也好像心完全散了。早些日子她还愿意和我谈谈。现在，基本上不吭气。对我的最后一点care, 也在迅速的消失。她好像已经根本不在乎我还是个病人，一个缺乏自理能力的病人。

Lily(汉森妈)三月三十日从美国打电话来时，我告诉她：算是尝到世态炎凉的感觉了。人心一散，像土崩瓦解一样。

 

lily很着急，为我想着办法。如果没有边界，她们家的保姆，就会马上过来帮忙。她甚至提议让我把两儿送到深圳那边她的婆家照顾几天，可那，不是长远之计。能够解放阿娣的，仍然是尽快找到一个新的工人。

 

这时候阿娣的代理公司那里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在印尼的培训学校有一个待聘的工人咪咪，有新加坡和台湾的工作经验，会说国语。已经介绍给了澳门的一位雇主（老板娘的朋友），但还没有签合同。如果我们急需，经面试后双方满意，可以先签给我。

 

这样的安排，也亏得阿娣本身的好人缘。她和雇佣公司的负责人很熟，经常带安博安深去她们公司玩。也因此公司的人虽然和我不熟，但和两个孩子非常老友。

 

这次我一打电话过去，他们就把所有待聘工人的资料送到了我家。这个会说国语的工人的资料本来没有，但老板娘听说了我的状况后，表示可以做工作，把咪咪优先给我。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马上去告诉阿娣。下午我就会通过电话口试咪咪。如果她愿意来我家做，就会马上签合同。我还告诉阿娣，听说咪咪和你也是同乡，以后她回家探亲我们还可以请她给你带东西呢。

 

阿娣“哦”了一声，走开了。我想，也许阿娣生闷气呢，因为我没让她马上回家。现在这个新工人虽说有希望，但还没有确定，所以她没什么反应。等我和她签了合同之后，阿娣的归期就明确了，到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不管阿娣对我的态度有多么大的改变，她对孩子们，仍然克尽职守。这是我最大的安慰。

 

和咪咪的口试由他们公司安排在三月三十一日下午。因为咪咪已经有意向性的雇主，回家收拾东西去了。印尼公司那边的人正在联络她，让她尽快赶回学校来面试，但最快时间，也要到第二天的下午。

 

这个细节确定后，我再去找阿娣，告诉她如果明天下午面试成功，后天一早我就可以签合同。公司会申请特批，走特快通道帮我办理咪咪的审批手续，最快2-3个星期，最慢一个月，咪咪就会到港。到时候她就可以放放心心的回家了。

 

我之所以每走一步，都详细的告诉阿娣。是因为我知道在不能立即让她走的前提下，我只能尽量让她知情，这样她就可以和老公沟通，看到明确的希望。

 

可是，阿娣并没有寻死觅活的要求走。她甚至从来没有正面的直接向我要求：我要走，我必须马上走。仅有的一次也只是说：“如果可能，明天就走”。

 

她对我的努力，不认可也不反对。整个的感觉就是“不关我事”。我尽量的加快步伐，尽可能多的请她参与解决问题，有时候不无迎合、讨好。可是阿娣好像一个带着面具的机器人，不喜不悲、麻木不仁。

 

我是如此的迟钝啊，竟然觉察不出：深度危机的抑郁才沉默不语、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

 

三月三十一日下午，我口试了咪咪，详细告诉了她我目前的情况，孩子多大。阿娣也和她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两句话。咪咪表示，她愿意来帮我，因为雇佣公司说我是个好主顾，她也喜欢孩子。

 

我很感动！当即决定签下她。雇佣公司的卡门（老板娘的女儿）很高兴她能帮上忙，告诉我她马上着手准备文件，明天下午来我家签合同。

 

乌拉！我迫不及待的跑到厨房，抱着阿娣：“阿娣！我找到工人了！你可以回家了！”

 

阿娣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但她没有欣喜若狂。

 

“阿娣，你快去打电话给老公，告诉他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我都好几天没和他说话了。”

“啊？为什么？”

“不知。”

 

愚蠢、迟钝的我啊！！我竟然放过了这样明显的信号！我竟然没有追问，而是推着阿娣：“你现在就去给他打电话，用家里的电话打。告诉他最多一个月、最少两星期，你们就可以团圆了！”

 

阿娣听话的离开了厨房，去了她的房间。她没有用家里的电话，我想，也许她需要一点隐私吧。

 

过了一会儿阿娣出来，似乎心情好多了。破天荒地和孩子们一起玩起来。安博、安深用我的红色记号笔画了很多复活蛋，阿娣把它们一一剪下来，放在一个大盒子里。多日后我翻到这个盒子，全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人头画像！

 

晚上洗完澡睡觉之前，我们再次谈起我们最喜欢的话题：阿娣回家生孩子时，我带孩子们去看她。两儿开始吃醋，阿娣逗他们，问他们要弟弟还是要妹妹。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都不要，只要阿娣！

 

久违了的欢声笑语在屋子里回荡。两儿爸回到家时，已经夜深。阿娣和孩子们都已经睡觉。

 

我告诉两儿爸最新的进展，他很欣慰。他想起几天前我曾经告诉过他，阿娣不太care我的眼睛，问我要不要由他出面找阿娣谈谈，希望她站好最后一班岗？我想了想，谈谈也无妨，但一定不要以处理投诉的方式。

 

两儿爸太忙了。我的眼睛出事时，他的职责也正好发生了变化，责任更重。每天都在加班，心里挂着我的眼睛，但对找工人这样的事情他又爱莫能助，所以，他决定第二天早上早点起床，上班前和阿娣谈谈。

 

临睡之前，我惯例的走进孩子们的房间，察看一下他们有没有踢被子。

 

安深在他的床上睡熟了。安博则挤在阿娣的单人床上，手紧搂着阿娣的脖子。我给他们两人掖了掖被角，越过阿娣，亲吻安博，朦胧的夜色里，阿娣给我一种安宁的印象，我看着她，心说：阿娣，你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