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一桩活，所以要去和以前的某个东家联络联络。本就我来说，这种联络本来放在网上即可，做做样子，邮件往来，也能应付，而且安全：倘若他们那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美貌前台，以我这种站直了猛盯的个性，会不会招来众多男士的痛殴——做IT这块的企业，又总是前台特别漂亮，而且单身的怨男特别多。这简直是一定的。

　　但是人是感情动物，所以纵然危险至此，也再向虎山行。这么冒着春寒坐大半圈地铁绕到上海的另一角，除了上述不太靠谱的原因之外，另一个解释是：我对前东家们总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哪怕从前呆在一起的时候数落得最多的也是我。

　　就这样下了地铁，还没等到我招出租，就有热情公道的摩托接应了我。一路上，摩托车夫不断展示他对专业的娴熟：向左转，就是xx公司，自焚由此去；向右转，就是yy企业，封号这边走。我多嘴插了一句，若只是要去泼汽油，那个公司往哪走。结果摩托车夫的回答教我惭愧，只是泼泼汽油，这个公司做不走。

　　到了这边的公司，一层楼里还有一半在装修，前台依然貌美，外资公司，也有了自己的活动室和咖啡机，想想当年从楼下罗森一箱一箱往自己办公桌下搬咖啡，想想那些死伤无数更华美的外资企业，陡然想起摩托车夫那句“这个公司做不走”，连忙呸了两声：怎么能这么想呢？

　　见到了以前的、也是现在的CFO，当年多么精干的、又不失风韵的女人，面色显得枯黄、皮肤干涩，面对着的笔记本，赫然还是当初那只紫色的VAIO。谈了几句，切入不了太多，大家都不想再去切过去的回忆，只能唠叨现在的光景，岂知现在的情形更教人难过：该要来的人没有来，不该走的人要走了，上上下下的琐碎，不挣钱的公司，百事皆哀。想起这句话，觉得有义务去拉百事的人来转转、做点什么冲冲喜的心都有，又毕竟已经身在事外多年，谈不得国事。再和当年的最老的一批碰头，差不多是公司最早就在的元老，就算不是，到现在也成了遗老了。精气神全然有些走掉，这是太过操心的结果。见了面，挥挥手，竟连微笑里都带了疲惫。

　　又见到以前的后生、现在的中流砥柱们，对上又对下，对里也对外，左右交集，也就二十五岁左右的年龄，脸色苍白得，如同当年的我。只是当年我的左右前后，苍白蜡黄一族有一大群，卯足了劲儿的冲啊冲，抱团在一起至少相互有个依托，这边的几只在宽大的写字间里鸦雀无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如同纸人，几乎碰不到活气。我和他们一条一条的对话，原本想收到一些自信，最后却有些宾主反了个个儿。本来是不需要费多大力气的一单活，最后变成了最需要费力的一件事，而且我还觉得这是应该的。

　　6点钟的时候收工，因为只有一班班车，几乎所有的人都收拾着要回去。眼看着整层楼里的座位一下子变得沸腾，然后再一下子回归到寂寥，那些还未能中流砥柱的更年轻一辈，走在去班车的路上，发愁之后的几个小时怎么打发。上到班车里，大半车的熟面空，嬉笑打闹，才好像回到若干年之前的情形。我知道我不该说本该，因为没有什么是本该的，本该红光满面的人皮肤干涩，本该自信满满的人忧愁畏足，本该赖在电脑前不走下班了一边做事一边玩儿的人被班车遣送回到租来的小房子——这些在一个旺盛公司里本该的事，到了不怎么旺盛的公司里就本来不该。没有什么是“本该”，只是我的情绪和真实时间还在打架，非要把本不该说成了本该。好在这些东西不用写在报纸杂志，只是涂抹在blog——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这篇加一把锁；如果没有这把锁，就只能麻烦看过的人尽快忽略。

　　至于把案子怎么做，那无非是个程度问题。现在的境况，唯有祝一声愿他们好命：如果能有好的转机，那么转机请速速来临；如果是要换个环境，那么下个环境希望对他们好一些；如果这以上的两条都无法实现，那么至少让他们抱成一团，以度过现在这冷得人毛发到树的、倒春寒的、鬼天气。

　　——好教得我多个喝免费咖啡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