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亨利短篇小说:等 汽 车
(2012-04-14 20: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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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克尔英国奥亨利人行道餐馆杂谈 |
分类: 奥.亨利短篇小说集 |
纪念 奥.亨利(1862/11/11—1910/6/5) 诞辰150周年
作者:(美国)奥.亨利(O Henry)
原韪:While The Auto Waits
现代人的生活,其实都戴着假面具。
黄昏降临的时候,穿着灰衣服的姑娘又来到这座幽静的小公园里的这个幽静的角落。她坐在一条长凳上读着一本书,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这本书便可以看完了。
再说一遍,她穿的衣服是灰色的,看来相当朴素,足以弥补它的式样和尺寸大小的缺陷。她的无檐女帽上虽遮着一条网眼面纱,也掩不住她那张冷静的天生丽质的俊脸。昨天在同一个时间她来过这里,前天也同样来过——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知道此事的那个年轻人,这时就在附近徘徊,指望能为这座他崇拜的伟大偶像和幸运之神赴汤蹈火献身。他的虔诚终于得到了回报,因为,在她翻书页的时候,书从她的手指间溜了出去,落在距离长凳一码外的地上。
年轻人立刻冲了上去,拾起书来还给它的主人,这种在公园里和公共场所近于炫耀的作风——这种混和着勇气和希望的举动,与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巡警一样受人尊重。他用讨人喜欢的声音,冒险地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客套话——这种引导式的闲话,正是世上之所以有这么多苦恼的原因——他沉着地站了一会儿,等着他的——命运的判决。
姑娘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他的穿着普通干净,容貌没有什么特征,表情也很明白。
“您可以坐下来,要是您喜欢的话,”她用一种很从容的反语说,“真地,我很想请您坐下。光线太暗了不能看书,倒不如聊聊天。”
那个幸运儿彬彬有礼地在她旁边坐下来。
“您知道,”他用公园的董事们开会时的腔调说道,“难道您不正是我长期以来所见到的最吸引人的姑娘吗?昨天我就盯上您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您面前走过时,却没有被您明亮的眼睛吸引的,您说有吗,心肝宝贝?”
“您就是这样的人,”姑娘冷冷地说,“您应该记住,我是一位女士。我会原谅您刚才的错误说法,毫无疑问,这也是人之常情——在您的圈子里。我请过您坐下;如果我的邀请使我成了您的心肝宝贝的话,那么我得考虑收回这个邀请。”
“我诚恳地请求您的原谅,”年轻人辩护道;他满意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惶恐和谦卑。“是我错了,您知道——我意思是说,公园里有许多姑娘,您知道——就是说,当然喽,您不认识,不过——”
“要是您乐意的话,还是放弃这个话题吧。我当然认识。现在,谈谈在这些小径上走过、聚集的人们的情况吧。他们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他们那么急急忙忙?他们快乐吗?”
年轻人急忙放弃他油腔滑调的媚态,他现在的希望是耐心等待,他还把不准他要扮演的这个角色能否演好。
“看着他们是很有趣的事,”他捉摸着她的心情答道,“这是美妙的生活喜剧。有些人正要去吃晚饭,有些人去——嗯——另外的地方。有个人却在探索他们的来历。”
“我没有,”姑娘说,“我没有这么好奇。我来坐在这里,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跟大多数普通人跳动的心接近。我在生活里的角色,却是个被置于一处无法感觉到这些心跳的位置的人。您能猜到我跟您说话的原因吗——先生?”“叫帕肯斯特克尔先生,”年轻人提醒道,显得充满希望的样子。
“知道了,”姑娘说,举起一只苗条的手指,莞尔一笑。“您很快就会知道我的名字的。要让人的名字保密是不可能的事;肖像也是如此。我的女仆给我提供的这条面纱和这顶帽子就是为了—隐姓埋名—用的。您一定看到了那个汽车司机注视我的样子吧,他还以为我没有看到他呢。坦白告诉您吧,有五六个名字是至圣所里的神灵用的,而我的名字,在出生的时候,就用了其中的一个。我告诉您,斯特肯伯特先生——”
“是帕肯斯特克尔,”年轻人谨慎地纠正道。
“—帕肯斯特克尔先生,因为我想讲话,有一次,我跟一个天生的白痴——
一个还没被财富可耻的光环和假想的社会优越感宠坏的人谈话。啊!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累——钱,钱,钱!所有的人都围在我周围,像一个模子雕出来的小木偶一样手舞足蹈。我厌恶寻欢作乐,厌恶珠宝玉石,厌恶旅行,厌恶社交,厌恶各式各样的奢侈品。”
“我一直这样想,”年轻人踌躇地冒险说道,“金钱一定是件很好的东西。”
“人人都想过舒适的日子,不过当您有了千千万万的金钱的时候,那就——!”她作了个失望的手势,“就没有什么味道了。”她继续说道,“什么柩衣呀,司机呀,宴会呀,剧院呀,舞厅呀,晚宴呀,全都跟着金光闪闪的财富来了。有时候,我的香槟酒杯里的冰块丁丁当当的响声几乎把我逼疯了。”
帕肯斯特克尔先生显得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一直就喜欢,”他说,“阅读和听人讲述那些富有的时髦人物的生活方式的故事。我想我是一个势利小人。不过我喜欢获得准确的信息。现在我总算知道了,装在瓶子里的香槟酒本来就是凉的,酒杯里是不必放冰块的。”
姑娘发出一阵悦耳的真正快乐的笑声。
“您一定知道,”她用宽容的语调说,“我们这个无用的阶级的娱乐,靠的就是标新立异。把冰块放在香槟酒杯里是目前的时尚。这个念头来源于在华尔道夫酒店招待一位来访的鞑靼王子的宴会。但这个时尚很快就会为其他的怪念头所代替。正像本星期在麦迪逊大道举行的宴会上,每个客人的盘子里都摆了一只绿色的小羔羊皮手套,专门让客人戴上它捡起橄榄来吃。”
“我明白了,”年轻人谦卑地说。
“这些在内部圈子里实行的特殊的娱乐活动,是不会为普通大众所熟知的。”
“有时候,”姑娘继续说,轻轻点点头表示承认他的误解,“我想过,如果我爱上男人的话,此人一定是个出身低微的人。是个劳动者而不是个懒汉。不过,毫无疑问,种姓和财富的要求将证明比我的爱好更重要。”现在我被两个人包围着。一个是德国某公国的大公爵,我想他有,或者说已经有了老婆,她就在某个地方,正被他的放荡无度和凶恶残忍迫得发疯;另一个是位英国侯爵,他非常冷漠无情和唯利是图,我倒宁愿去受那个大公的折磨。是什么原因迫着我向您讲这些事情的呢,伯肯斯特克尔先生?”
“是帕肯斯特克尔,”年轻人纠正道,“说真的,您不知道我多么欣赏您对我的信任。”
姑娘冷静地注视着他,这种不带感情色彩的眼光很合乎他们不同的身份。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帕肯斯特克尔先生?”她问道。
“很卑贱的职业,不过我希望能出人头地。您说您可能爱一个身份卑微的人,这话可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话。不过我是说‘可能’。您知道,眼前就有那位大公和侯爵在缠着我。不错,世上还没有什么卑贱得可以让我爱的人去做的职业。”
“我,”帕肯斯特克尔先生宣布道,“在餐馆里上班。”
姑娘轻轻耸耸肩膀。
“不会是个侍者吧?”她问道,声音中有点哀求的味道,“劳动是高贵的,不过私人服务,您知道——像贴心男仆之类——”
“我不是侍者,我是收银员,”——在公园对面,在他们面对的大街上有一块电光闪闪的招牌“餐馆”——“我是您看到的那家餐馆的收银员。”
姑娘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设计奇巧的手镯,手镯里镶了一只小手表,她望了手表一眼,急忙站了起来。她把书插进挂在腰间的一只闪亮的手提袋里,然而,这本书毕竟太大了。
“您为什么不上班?”她问。
“我上的是夜班,”年轻人答道,“离我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我还可以再见到您吗?”
“我不知道。也许——不过我也许不会再突发奇想了。我现在得赶快走了。有一个宴会,还有一场拳击比赛——还有,啊!都是老一套。也许您进来的时候,注意到公园上边那个角落停着一辆汽车吧。一辆白色的汽车。”
“是红色的车轮吗?”年轻人皱起眉头问道。
“不错。我经常坐那辆车子进来。皮尔在那里等我。他还以为我是在广场对面的商场里购物呢。设想一下我们处处受束缚的生活吧,我们甚至必须欺骗自己的司机。晚安。”
“可是现在天黑了,” 帕肯斯特克尔先生说,“公园里到处都是粗人,我不可以去——”
“如果您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意愿的话,”姑娘坚定地说,“在我走后,您还得在这条长凳上坐十分钟。我无意指控您,不过您大概知道,汽车上一般刻有车主人的姓名的首字母。再说一遍,晚安。”
她迅速而严肃地穿过暮色走了。年轻人看着她优美的身影走上了公园边的人行道,沿着人行道上行到那个停车的角落。于是他冒险地毫不犹豫地在公园的树木和灌木丛中掠过,与她保持着平行的状态,使她一直处于他的视线之内。
当她走到那个停车的角落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那辆汽车,便从它旁边走过,继续越过大街而去。借着一辆出租汽车的掩护,年轻人的眼睛紧紧跟踪着她的行动。只见她穿过公园对面大街的人行道,走进了那家挂着闪亮招牌的餐馆。这家餐馆是那些非常醒目的餐馆之一,墙面油着白漆,门窗装着玻璃,人们可以在这里吃到价廉物美的饭菜。姑娘走进了餐馆后边的一个休息室,不久出来时已摘下了帽子和面纱。
收银员的桌子就摆在前厅。一个红头发穿着灰衣服的女孩拿来一张凳子,尖利的眼光望着时钟,坐到了收银员的位子上。
年轻人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在那个停车的角落,他的脚踢到一件小东西,便用力把它踢到路边去。这是一本平装本的小书,从封面的图案他认出了,这本书正是那位姑娘刚才读的那一本。他小心地把书捡起来,看到书名叫《新天方夜谭》,作者叫史蒂文森。他把书丢到草地上,心神不定地又来回走了一会。接着他上了汽车,斜躺在座垫上,对司机说道:
“到俱乐部去,亨利。”(201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