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黄瑞云先生治学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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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黄瑞云先生治学六十周年
张弦生 李祖哲(中州古籍出版社)
一
黄瑞云先生是我们中州古籍出版社的老作者。张弦生和李祖哲我们两个编辑在给他的著作担任责任编辑的与之来往中,和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黄先生已届九十一岁鲐背之年,比张弦生年长一轮十二岁,比李祖哲年长半个多世纪五十七岁,是我们的良师益友忘年交。先生的道德文章,令人高山仰止;无论从学问、人品,还是处世、著文,都使我们受益良多,三生有幸。
黄瑞云先生是章黄学派第四代传人杰出的学者。黄瑞云先生1958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这里是章黄学派旳重镇。学派的第三代传人黄焯先生、胡国瑞先生对黄瑞云特为赏识。黄焯先生病危时,对前来探望的黄瑞云先生还嘱咐他要努力,不放弃。胡国瑞先生要黄瑞云先生为自己的诗集作序。他还有《赠黄生瑞云》诗:
今古五千载,
殚精穷搜求。
述作遍四部,
义理足千秋。
对他的这位门生的学术成就,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中州古籍出版社于1990年8月出版了由黄瑞云先生选编,徐柏青、石麟、姜典来先生注释的《明诗选注》大作。接着又出版了黄瑞云先生选注的《唐宋词名作选》(1991年6月),以及黄瑞云先生选编,石麟、徐柏青注释的《金元诗三百首》(1993年4月)。之后,又在1997年1月同时出版了黄瑞云先生选注的《历代绝妙词三百首》和《两宋词三百首》两本著作。《明诗选注》《唐宋词名作选》属于我社的历代诗词选注系列,《金元诗三百首》《历代绝妙词三百首》和《两宋词三百首》属于我社的“诗词三百首系列”。今年黄先生又在我社重版了他选注、增补的《历代抒情小赋选》,社里将它作为典籍纳入《家藏文库》,名至实归,非常适宜。这六种著作均旨在普及古典文学作品和知识。他的“信达雅”的解译和注释,使之成为精品图书。他注评的《论语本原》(2018年1月版)、《孟子本原》(2020年1月版)在我社出版,为恢复儒学原典的本来面目并给以正确解读,而贡献出自己多年追本溯源的研究心得。三十多年来,黄瑞云先生累计在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这八种著作,给与我社极大的扶持,使我们无论在学术还是在经营上都占据了一个个的制高点。
二
黄瑞云先生平易亲切、诲人不倦。他一直保持着手书写信的习惯。每一种书的出版过程里,他都多次来信,工工整整地书写、一点一滴地与编辑交换意见,从内容到形式,都力求完美。
白天在韵达快递公司将《论语本原》二校样发给您,晚上睡在床上想到《述而》第33、34章新增加的组合章(这是二校中修改最大的一个内容),忽然想起《孟子·公孙丑章句上》好像孟子说到子贡同孔子谈话时涉及这个内容。立即起床披上衣服,到书架上查阅《孟子》,果然找到了那段话。如此我将该组合章后面说明的最后一段做了修改。
他对书稿的所有方面精益求精,除了学术观点外,对行文表述、语词搭配、标点符号、简繁选择、注音方式,以及书的版式、封面、开本、字体,甚至插图,无不一一虑及。在这些地方,他以鲁迅先生为榜样。他在2019年8月16日来信中说:
我的古典文学方面的著作,书名都想统一用颜字,字都是我自己辑的。
在2019年10月6日来信中说:
书的装帧、形式、大小,建议和《论语本原》完全一致。封面也不需另行设计,将书名换成《孟子本原》即可。
只求做一点改进,全书每页的天头留宽一点,至少得少印一行。天头宽一点,书显得大方些,读者必要时在上面批一两句话也较为方便。鲁迅先生当年对这个小问题曾多次向他的编辑界朋友提到。
在2017年8月18日来信中说,他还曾打算亲自去拍摄孔子的遗迹用作插图:
我还想到曲阜去一趟,拍几幅孔子遗迹的照片,放在《论语本原》书的前面。
在2020年11月1日来信中再次说道:
关于插图,我曾经考虑,四部“本原”都有一幅插图。插图不只是表示对圣贤在崇
敬,要有一定的艺术性、观赏性。
每部书稿排版后,不论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他都要求亲自再看两次校样:
九月二十二日收到《孟子本原》校样,到今天将近半个月。家中发生不幸,孙子(45岁)因食道癌住院,生命只是苟延时日,老家当农民的儿子(70岁)也长期患肺气肿,抱病同媳妇来黄石看望。我自己也因脑梗发作,活得实在艰难,还是咬紧牙关,进行校对,今日总算完工。(2019年9月18日)
我希望改版以后,打一份“干净”的校样(即上面没有校改文字了)再寄我复查一次。过去我出版的书都是校两次。第一次着重看内容方面的错误,第二次看校改的文字改正没有,再就是斟酌一下语句是否顺畅。为了尽可能减少错误,校两次很有必要。(2020年8月21日)
黄瑞云先生这种做学问、做事情的敬业精神,深深地教育和打动了我们,更使我们增加了对他老人家的崇敬和对古籍整理出版的敬畏之情。
三
黄瑞云先生的每本著作之所以都能成为精品,得力于他的精湛的学问,得力于他独具慧目的选择,得力于他作为一位作家的感同身受,也更得力于他的辛勤耕耘。
古人的注疏多重训诂,而忽视文字的前后联系,忽视语言的特定环境,忽视文章内在的深层含义,以致有些内容不无误解。他充分尊重前人注释,不轻易怀疑;但也不轻信权威。他以其深厚学养和独立精神,一切按实事求是的原则处理。他在他的这些著作中,对许多字词语句,甚至全章提出新解,纠正了不少前人之误。凡提出新的新解,词义则必有训诂来源,内容则必有事实根据,务使文辞更为顺畅,并尽可能列举令人信服的旁证。
他的这些著作中,将冷僻难字主要以汉语拼音注音。联绵词注音则要在表示其双声叠韵关系。由于语音演变,拼音未能表出其双声抑或叠韵者,还要加注反切。在注释上,他力求训释准确而文字简明。凡引用前人注解,皆原文引用;必要时还加以疏解。凡是他自己的体会,还引用前人相近解释以为佐证。
在他的这些著作中,均使用简化字,但顾及在古今汉语不同语境中,字词含义的细微差别,为避免词义混淆,又谨慎保留少数繁体字和异体字。以“適”字为例:“去鲁適卫”之“適”,音室,施隻切(shì);“无適也,无莫也”之“適”,通“敌”(敵),徒历切(dí);“立適以长”、“杀適立庶”之“適”,通“嫡”,都历切(dí);“適戍之卒”之“適”,通“谪”,陟格切(zhé)。如果都用简化“适”字,注释理解都很困难。古人有名“適”(shì)者,有名“适”(kuò)者,如果都用“适”,两者就很难区分。于是就保留繁体“適”字。出于同样的原因,著作中的“餘”字(饶也,多也,剩也,残也,众也,久也)、“穀”(粟也,五穀也,百穀总名也,食也,养也,生也,乳也,仕也,禄也,善也,作炊用餐,穀梁复姓)”,也保留繁体。又,“髪”与“发”常在同一篇韵文中押韵;为避免重韵,于是也保留“髪”字。
为了辩正影响较大的误解,或者辨析古人突出的分歧,或者考证有关的史实,或者解说特殊的疑难,他在“本原”系列中,常于一般注解之外,另用“星评”的形式予以表述,使读者作深一步了解。
黄瑞云先生这种以简体字整理、普及古典名著的方法,堪称古籍整理的典范样板,很值得推而广之。
四
在他所选的《明诗选注》中,起初没有收于谦的《石灰吟》,原因是黄瑞云先生认为此诗不见于于谦的《忠肃集》,是否于谦的作品没有确证。我们在编辑中,觉得此诗已列入教材,不收有些遗憾。黄先生接受了我们的建议而收录,但他谨慎地注明:“此诗传诵颇广,然不见于《忠肃集》传为诗人年青时作。”可见先生做学问的严谨。
他的《历代绝妙词三百首》选了一千多年来每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词人作品。读者通过他从浩如烟海的词作中选出的三百首精品,可以了解词这一诗体发展的概貌。更有特点的是,在这本书中他还注重了对清代词人词选、词作的关注。清前期的顺治、康熙朝,经历国破家亡的巨变后,词人紧随社会大激荡,出现许多有个性、有激情、震撼人心的作品,形成清词的高峰。嘉庆后常州词派空疏、迷离之作延续到清末。随着更大的变迁骤来,诗坛出现了龚自珍、黄遵宪、康有为、谭嗣同、丘逢甲这样致力改革社会的诗人,有了《三元里》《关将军挽歌》《冯将军歌》这样壮烈的作品。而词坛却是死水一潭地无动于衷。而晚清词家朱孝臧所选《宋词三百首》以常州词派观点所选,影响至今。本书力图扭转这种局面,使其具有了独特的价值。
1990年,黄瑞云先生向中国赋学研究会会长马积高先生提议,整理中国历代辞赋。马先生接受后即邀请黄瑞云担任副主编,同另一副主编湖南师范大学叶幼明合作,在马先生的领导下,具体负责普查并审校历代辞赋。他们率领整个团队,奋战了整整五年。之后又同马先生、叶先生研究并审稿、定稿。五年多的时间,黄瑞云先生七下湖南。书计划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约定交稿后两三年内出书。不料波折迭起,先是马先生去世,接着出版社领导换人,后来叶先生旅居美国。黄瑞云先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了下来。到2014年书终于出版,从开始工作到出书历时二十四年。这部《历代辞赋总汇》,二十六大卷,近三千万字,书稿达一人多高,填补了中国古籍整理的重大空缺。黄瑞云先生的《历代抒情小赋选》初版于上海古籍出版社,我社这次再版时,他在初版基础上,又从《历代辞赋总汇》主编的高度,选取思想性、艺术性、知名度均强的十篇佳作替换进去,共收从先秦到清代的辞赋作品四十六篇,摒弃呆板、冗长、掉书袋、颂功德的大赋,均为篇幅短小、历代传诵的名作。注释疏密得当,精准确切;评析中肯公允,尤为可贵的是不迷信古人,褒贬有据,对当今读者学习欣赏古代文学作品,非常适宜。
在黄先生的个人著作中,《论语本原》是一部历时最久,用力最深,期望也最高的书稿。经过黄先生长达十几年之久的琢磨和两三年之久的集中撰写而杀青。他在职期间,冗务繁多,没有相对完整的时间从事著述,对《论语》的评注,也迟迟未能动笔,只是见缝插针,将有关《论语》本书及其注疏中一些疑点,仔细琢磨之后,写成短文。先后写了一百几十则,统名之曰“论语管窥”,发表在各种杂志上。2002年在七十岁上退休以后,才得以整理过往几十年间积累的资料,编辑成书。仍认为对《论语》不能轻易对待,因此将评注《论语》放在评注其他古籍如《老子》《庄子》等书之后。其后耗费了几年的光阴,才完成这部书稿。
作为儒学的最主要的经典,数以百计的古代经学家和现代学者曾经加以注释疏解,但由于前人“忽视书中的前后联系,忽视孔子言论的具体环境,忽视语言内在的深层含义”,使《论语本原》呈现出其耀眼的流光溢彩。黄先生自信地说:“中州社让我们这本书,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们不会因此感到后悔。”(2017年9月7日来信)在这部书中,黄先生将孔子作为普通人来解读,给我们面前展现的是一个血肉丰满、激情洋溢、平易而真诚、平凡而伟大的生动形象,而不是没有情感的圣人。他旁征博引、摄取微言大义,用准确的释解,将《论语》这部中国文化的元典,注说得贴切明白,使两千多年后的今人,走到近处,聆听这位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政治家,儒学始创者明明白白的教诲。
在孟子两千多年后,黄瑞云先生于《孟子本原》一书中,对其仁政理论做了总结性的很高评价,认为孟子“民贵君轻”之论述,任人须听取“国人”意见的认识,甚至超越了一般的民本思想而具有罕见的民主精神。但是对孟子的那些脱离实际的唯心理论,对他那种唯我独尊的处世风格,也做了深入剖析。
《孟子》的最后一段话是:
由孔子而来至於今,百有餘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黄瑞云先生在《孟子本原》一书最后的星评中解说道:
本章置于全书最后,实别有深意。此必孟子暮年归鲁后的声音。“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几声长叹,感慨良多;其中实隐含着无比沉重的潜台词。
这其中也许有黄先生的夫子自道。
在此我们还要感谢几位曾经受教于黄瑞云先生的学者。比如,曾任黄瑞云先生助教、跟随他研究先秦儒学和汉唐文学的徐柏青教授,文学院的姜典来教授和石麟教授。石麟先生不但与黄瑞云先生共同在我社出书,从20世纪80年代起,他除了任我社出版的《水浒争鸣》的主编之一外,还把他自己的许多研究古代文学的书稿交给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至今他在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个人著作有《章回小说通论》、《传奇小说通论》、《中华文化概论》、《稗史迷踪——另类中国古代小说史》、《中国古代小说文本史》、《石麟文集类编》(五卷本)、《施耐庵与〈水浒传〉》等。他的书都有庞大的读者群,《中华文化概论》已在我社重印八次,销售近三万册。传承自黄瑞云建立的与中州古籍出版社的深厚友谊。
2018年6月30日张弦生与黄瑞云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