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市灯泡厂回想(20)——自强不息的张怀书
(2022-08-17 15:5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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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强不息的张怀书
说起张怀书,我感到有些造化弄人——虽然我和他是同一年进厂的合同工,但在厂里时毫无交集,我俩的来往全是在我进厂之前和离厂之后。
张怀书的父亲在中原路上的郑州纺织机电学校工作。这所始建于1955年的学校,学制和校名,在中专、大专、本科之间改来改去,但一直是国家纺织工业部所属的院校。现在是省部共建的本科大学,名为“中原工学院”。他从小就住在学校家属院里,直到结婚。厂里分房后搬到黄河路上的厂家属院来。他的小妹妹俊革,长大后接父亲的班在中原工学院参加了工作。灯泡厂停产后工人下岗,经他妹妹介绍,怀书又回到从小长大的这所大学干了五年门卫。这岂不又是风水大轮转!学校那个环境,要比工厂这个环境对怀书的性格和为人的影响更大一些。他的兄弟姊妹有五人之多,他排行老二,上面是个哥哥名叫怀光。家里经济困难,怀书在上完小学后就辍学了。但他成长在这所工科大学的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较少受小市民社会习性的沾染,性格中显示着工科男那种追求公平和规则的理性,务实而勤劳的善良。
自打小学毕业后,他就四处打零工。在中原区房屋修缮队干活时,队里还没有使用卷扬机,整天顶着烈日爬上爬下搬砖和泥。十冬腊月随中原区绿化队植树,冰封大地邦邦硬,挖坑时一镐下去只是一个白点,每个人挖够数才能下班。1968年春节前他还在市政府粮油店打过工。每天下班,十几岁的少年郎成了眉毛头发皆白的老头儿,洗脸水做成面汤就够俩人喝了。我和张怀书的交集就在这个时期。1965年时,现在地铁5号线月季公园站址处要盖工商银行大楼。放线开挖地基前,得先进行文物勘探。当时文物勘探工作归郑州市博物馆管理,由我和郭安庆两人(后来又增加了张新义)与馆里从河南省文物工作队(今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聘请的考古勘探师傅分成两拨,到每处工地实施勘探。怀书在这个工地干过考古勘探临时工。于是我俩就交集一起了。
河南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地下文物的密度居全国之首。所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邙岭自崤山到广武,绵延四百里,从塬顶到两侧,历代墓葬层层摞叠,千千万万,难以数计。先民活动的各代遗迹,更是遍布中州大地。举世闻名的世界最早的商代青瓷尊,就是在1965年经我的手从地下发掘出来的,我一直引为幸运和骄傲。而我从事考古工作的经历是从1964年9月到郑州博物馆(时称郑州市文物陈列馆)干考古勘探开始的。
考古勘探的主要工具是名为“洛阳铲”的探铲。这种看似简单、前大后小的半圆形铁铲,加上铁柄约有一米长,再安上白腊条的木把有两米五高,木把梢头钻有孔,可穿上绳子下垂使用,能打到二十多米的地层深处,十分实用。怀书干的活就是在建筑工地上用洛阳铲打孔,要求每个探孔打到两米深,打一个孔一毛钱,由建筑方支付。
考古勘探的原理是观察洛阳铲从地下逐层取出的土样情况——这种前大后小的探铲,每次都能比较容易地将地层中的泥土稍稍压缩紧后,从地下带上来,用肉眼观察土样是生土还是熟土。生土指未经扰动破坏过的自然土层,看上去均匀有序。而熟土指已被扰动的土层,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墓葬填土,通常叫五花土,各个地层的土混杂在一起;另一种是生活遗址的填土,通常叫灰土,夹杂着人类生活的各种遗弃物品。考古勘探就是根据这两种土样及其分布,来对地下文物的性质、时代及其规模等,做出初步的判断。
一般来说,如果探出的是生土,就无须再往下探;如果是熟土,就要求继续再往下探,直到遇上砖石等障碍或者到生土为止。可为什么在建筑工地的探孔都要打到两米深呢?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当年的建筑多为两三层的楼房,两米左右无空洞,基础就可无大碍;二是临时招来的零工分不清生土和熟土,需要由我和师傅来逐个查看,打得速度过快时,会有失察遗漏;三是有些掏洞墓,墓穴是从墓道下去在生土层下面掏挖出的,要把生土层打透才能发现墓穴;四是考古勘探多是按探孔数付酬,不打同样的深度,工人之间会产生无谓的争执。因此规定每孔打两米深,其实许多是无奈的无效劳动。
初干勘探时,白腊条的木把很快就会把手掌磨得起泡,直到磨成老茧来——我和师傅们的双手就已是如此,但工地零工的手上则常常血泡连连。特别是像还在童年的张怀书,手上打出血泡是必然的。至今他回忆起来,似乎还疼在心里。
1968年8月他由中原区劳动局介绍到灯泡厂上班,和他同时进厂的有程小军、周宗仁、高贵生等人。刚进厂他干的是吹泡工。先跟徐效芳学吹泡。第二年夏天玻璃车间新的池炉砌好点火后,调他去新池炉吹泡,让他给陆庙德师傅搭帮。可是挑料的还有个叫王文香的女工。一个杠子,你放嘴里舔舔,我放嘴里嗍嗍,“我很膈应,特别是跟一个老娘们。”怀书多年后提起此事说:“说啥我都不愿意。”最后调整为和高玉生、马继安三人搭帮,三个人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到1971年厂里自行制造的十二头自动吹泡机上马时,他和高玉生、周守华同时调到吹泡机上。1982年春天,张怀书又调到配料房,一直干到厂子倒闭。
他刚到配料房时陆庙街是班长,陆师傅退休后由海资光当头儿,海资光到销售科后由马彼德当头儿。张怀书在厂干了半辈子,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几十年中不大为人所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知道头和屁股一样高埋头拉车,做好自己的工作。生活上向低标准看,从不和别人比吃穿,比收入,比住房,就此现状我已经很知足了。”1986年夏天,厂工会包下郑州轻工学院游泳池让职工带家属去游泳玩耍。他带着儿子张凯到游泳池门口时,被厂工会主席徐昌林拦住说:“这是我们单位包场,不对外。”怀书说:“我也不是外人。”徐昌林说:“不是外人,我咋不认识你?”怀书说:“你也太官僚了吧!多下车间走走就认识我了。”这时同车间的顾建国也来到门口,对徐昌林说:“这也是咱厂玻璃车间的。”才被放行进场。游泳回来,儿子张凯口无遮拦地对怀书说:“恁厂领导都不认识你,你在厂里一点也没名儿。”怀书在厂里籍籍无名,也使他不为追求权势所羁绊,所以他能冷眼旁观,洞明世情。厂里、车间里那些或大或小的许多杂碎之事,他均能做出自己的客观判断,从而做出自己的取舍依违。对那些苟且行事的小人,他虽不能除之,但他远而避之;对那些坦荡忠诚的正人,他愿意敞开胸怀和他们交往,成为莫逆知己。
张怀书在车间结交了几个知心好友,高玉生就是其中之一。两人情趣相投,在工作上默契配合,在生活中,相互关心。1975年高玉生谈好了婚事,他大哥从南阳带回来一些厚木板交给玉生打制家具。怀书和玉生看这些木板正好可以一块解成两块做箱板,高玉生借来大锯,下了夜班后两人就动手干起来。玉生先在木板上画出墨线,用绳子绑定在长条凳子上,再把凳子放倒开锯,两人像上班时在一起干活一样,不用多说,你来我去,咋拉咋顺,虽是初次上手,但锯条能一直在墨线上走。玉生的二哥贵生在一旁看得眼热,要替下玉生也试巴试巴。可一拉就走歪,试了好一会儿都不行。玉生对贵生说,你还是先下来歇歇干点别的活吧。
高玉生定下国庆节的前两天结婚,张怀书当然少不了帮忙。那时候买肉、蛋都凭票供应。怀书有个亲戚在郑州肉类联合加工厂管销售,经他买了好多猪肝、肚、心、口条、大肠等下水,做下酒菜。大厨师请的是厂职工食堂李老胖师傅,帮手是李宪法。那时候,家里过红白喜事,都是朋友们互相帮助办的。过后玉生多次提起说:“多亏老伙计们帮忙,才没有作多大难。”
到配料房后,张怀书很热爱这门工作。开始刚干了几个月,人工吹泡人员较少,车间副主任师林森又把他弄回去吹泡,他心里老大不情愿。回去干了一个多月,他给车间主任张家信说还想回配料房。面对这个小小的愿望,张家信答应了这个多年在一线踏踏实实干活的的年轻人,让他又回配料房了。怀书在那里干了十五六年,没再挪动过。干得时间长了,他不用磅秤仅凭经验也能测出重量。一开始为了测测自己的眼力,先把料装好,再放上秤砣过磅,一般只是高高低低,八九不离十,到了后来可以斤两不错,眼力不比化验单差。
1997年灯泡厂停ting了产。春节时他去亲戚家串门,有位亲戚对他说,过了春节要和几个福州朋友合伙做收海带、紫菜等海产品生意,问他能代替自己去海边收货不能。张怀书自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心里有些忐忑,就说:“我都没有出过门,不知能胜任不。”这位亲戚鼓励他说:“你只管记数登账。他们定好价,你按价发钱就行。”怀书答应试试看。
3月中旬,他和这位亲戚一起坐飞机到厦门,从福建最南边东山岛开始收货。东山岛,紧邻广东,水温高,海带熟得早。再陆续往北,最后过罢国庆节后到福建沿海的最北边宁德,完成了当年的收购。收的海带、紫菜等集中在他们住的福州所辖的罗源县碧里乡牛坑村礼堂——房前是海,房后是山,景色很美。大约收有五十多吨,集中租船运到福州马尾码头,再装火车,共装了十个车皮。张怀书一一记下车皮编号,打电话告诉收货人。货到郑州后车皮大部分都甩在郑州油脂化学厂的专用铁路线上。这一回直到10月底才结束。其中诸般事务很多,收货、付款、上船、下船、装车、卸车,税务、分红,等等一应环节从始至终都没出差错,股东们对怀书的认真工作态度和出色的处事能力都很满意。
在福建的这几个月,他和几个当地朋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其中牛坑村有一个渔民名叫吴华春,怀书收货期间,吃住都在他家,两人关系最铁。
牛坑村是个中心村,周边小渔村买卖东西都到这儿来。一大早卖海鲜的都把吴华春家门堵上了。怀书说,他正好喜欢吃海味,那段时间可饱了口福。后来吴家兄弟来郑州加工海带,也常常由怀书接待,甚至住在自己家中。第二年的夏天他专门带儿子去那里又玩了几天。从那以后,逢年过节两人都要打个电话互致问候。后来他们家开了手机店,把家里的电话座机挪到店里。吴华春打来几次电话,不巧都是怀书的儿媳接的,一听是陌生的南方口音,就把电话挂了。吴华春也换了手机,在外面忙着做生意。怀书往他家打电话是他老娘接的,她听不懂普通话,无法交谈,因此有几年两人断了音信。
到了2013年底,张怀书在家思友心切,一阵激动上来,给妻子商量想亲自再去福建一趟,探望老友。妻子说:“这么多年没见了,人家是有钱老板,还认你吗?”怀书说:“俺俩是过心的铁杆,不会不认我这穷朋友的。你放心,见了面,他只要有一点冷淡多嫌我,我扭头闪人。”说罢就立马在网上订了火车票,直奔福建而去。
吴华春家在牛坑村是旺族,弟兄共有八个,兄妹共十人。华春在弟兄中排行老五。怀书与他家弟兄们都熟。到了牛坑村他直奔吴华春家,只见新盖起了一座七层楼房。吴华春的老母亲迎了出来,认出是前些年在她家住过的老五的好朋友,连忙把他让进家里。新盖的七层楼内正在装电梯,一派喜气洋洋。老太太已经九十岁了,人虽瘦小,但精神矍铄,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可还是连一句普通话也听不明白。怀书与她只能笔谈。这时吴家老三过来了,他告诉怀书,老五在宁德做鲍鱼养殖。他们住的牛坑村位于福建罗源湾北岸碧里半岛,距离县城二十八公里,背山面海,是个典型的渔业村。全村九成以上的村民养殖鲍鱼、龙须菜、海带。2016年为响应号召,建设罗源湾北岸港区,牛坑村将养殖业退养,为罗源港航道畅通让出养殖海域,牛坑村民损失很大。吴华春是个精明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把鲍鱼养殖移到罗源县北面的宁德去了。
一番招待后,老三哥安排怀书去罗源县城吴家老七家去住——老七到郑州办事曾住在怀书家中,二人也很熟。老七见了怀书自是非常亲切,第二天又一同去看望住在县城的其他朋友,第三天安排怀书去宁德。罗源到宁德的高速公路是四十分钟的车程,刚到宁德高速出口,就接到吴华春的电话,说已安排他的女婿来接。上了派来的专车,直接把他送到宁德码头,吴华春家的快艇已停靠在那里。登上快艇,迎风破浪,飞速前行,还没等怀书看清前面是何处,就见快艇减速慢了下来,吴华春摇着小舟前来相迎。他终于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好朋友吴华春兄弟。两人见面,说不尽的几年思念之情。张怀书在他的海上鲍鱼养殖台住了十几天,也穿上渔民干活时穿的有背带的雨裤,赤着双脚,与吴华春夫妇一起劳作。台上用电是太阳能发电,省钱又方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迎朝霞,浴海风,把酒斟茶,与华春夫妇三个人伴着明月慢饮闲聊。适逢吴华春生日,晚上在老妻和挚友的祝福歌声中吹熄生日蜡烛时的视频,我看后觉得这段真情是那么美好而令人感动。临回来时,吴华春让在福州的女儿给怀书买好火车票,在福州车站等着,直到把他送入进站口。自那以后,他与吴华春两人又将淳厚的友情接续下来。怀书在2016年中,接连两次到福建去看华春老五兄弟。以后每到冬天,吴华春都要打电话来,邀请怀书去南方避寒。我还看过张怀书发给我的吴华春带他乘快艇到海上巡鲍鱼养殖情况的视频。海风扑脸而来,海面冲出白浪,好一番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中原工学院的前身是郑州纺织机电学校,研制纺织机械是该校的老本行。在中原工学院当门卫的几年中,怀书留心学会了安装纺织机。从2006年春节过后的初六,一直到当年秋天,他随人到外地一同去给各类纺织企业安装纺织机。一帮人从河北晋州,再到江苏南通海门、到盐城建湖,又从河南商丘、兰考辗转到沈丘、项城,和伙计们跑了很多地儿。同伙中生手主要干组装,组装好后由老师傅调试,直到运转完全正常,老板才结账。咱河南兰考和项城有两家老板真赖,机器已完全正常投入生产了,还是不给他们工钱,无耻地说等纺的纱卖了钱后再结账,完全就是厚颜无耻的地痞流氓。其他地方还有活等着干,他们只有先走了。给这两家共装了十多台机器,最后连一分钱都没要回来,赔了路费赔了工,备尝白眼和艰辛。
2007年,他和儿子张凯各开了一家手机店。2010年以后网络购物兴起,线下实体店的业务大受影响,他就将自己的店撤掉,集中力量帮助儿子打理店务,值班守夜,干后勤。
2013年春节期间,他曾外出跑过一趟长途货运,路上的艰险,一言难尽。过春节时,他去探望有病住院的老友杨立山,正好立山的闺女、女婿也在场。立山和自己闺女的感情极好,女儿和他不分长幼,直接叫他“老杨”,他也高兴地满口答应。怀书知道这小两口买了辆大货车跑长途运输,就问他们咋没出车。立山的闺女说:“我们走了老杨这个样,咋办?”怀书说:“都在这儿囚着也不中。要不我和女婿跑一趟,让妞在家照顾?”他们都阻拦说,跑长途很辛苦,吃不好饭还要熬夜。怀书说,玻璃车间出来的人啥苦不能吃!见怀书执意帮忙,他们就说:“你真要去,就回家准备准备吧!”
跑这趟长途货运真是出师不利。货运司机都喜欢跑夜车,夜里路上车少,跑得快,走得远。他们先是到了停车场,但汽车咋也打不着火。掏钱雇了个人把车打着,可气压上不去。达不到压力,车就没劲。只好又是修气泵,又是换气管,折腾到下半夜,也没整好,只能在车里睡觉了。
杨立山的女婿名叫王金滇,原先在河南省农业银行上班,是押款车司机。后押款转交给保安公司干,在家歇了好长时间。他有个伙伴,家在南阳山里头,商量着和王金滇一块儿搞养殖,刚投了资金盖好房子,还在草创阶段,伙伴竟遭车祸身亡。撇下金滇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只好放弃回来,投资打了水漂。之后他又贷了一部分款,买了这辆二十米长的大平板二手货车,挂的是川字头的牌照。第二天一早,金滇就赶紧给修车店老板联系要买新气泵,可左等右等迟迟不来,直到十点多才过来把新的换上。修好了车,吃罢晌午饭,放空车跑了三百八十公里,直奔目的地山东聊城。
到了地方装货时,因车身太长,调头不便,车只能在很远处停下,来回搬运装货费力又迟慢。等装完货刹紧绳,天已经黑了。他们没敢再停留,立马上路。乡间公路坑坑洼洼,黑夜间车在路上绕来绕去避开大坑,像玩龙灯似的摇摆晃动,所幸的是怀书不晕车。好不容易走到高速路口,只见一辆小车急速开来停在了他们的车前,下来一个壮汉,说这辆车超载,张口就要1000元。金滇小声对怀书说:“遇上恶人了!”和那厮软磨硬缠了好大会儿,最后给了100元才放他们上高速。
这车货是要运往杭州。到了杭州卸完货,把车停在货栈,等装回头货。零货是货主送到,大批量还要开车上门去装。离杭州八十多公里有个出产著名的安吉白茶的安吉县,那里的竹制品也很出名,大大小小许多厂子在加工生产各种产品。他们的这家货主以生产凉席为主。他们直接把车开到车间,见全是用机器加工。满满当当地装好货,就连忙回去抓紧收拾东西睡会好觉,连夜上路,奔往下个目的地,一千八百多公里远的天府之国四川成都。
一千八百多公里,金滇独自一人开车,整整跑了两夜一个白天。从杭州到成都沿途这几个省的高速公路就属四川路况最差,路边的防撞护栏杆应当埋一米二深,验收抽查发现不少地方竟然只埋三十公分深,这样的摆设不出车祸才怪呢!
到了成都卸货时,又遇到一个先前就拖欠货款和运费的主儿。金滇向他要,他还是照前一回说的那样,等下次来再说。遇到这种赖渣,按说就不能让他卸货。但金滇考虑要做长远生意,干不出来断交的事,很无奈地把货卸给他了。卸完货,又把车停在物流集中的成都市三环外,等候配装到郑州的货物。装车的两个师傅也真能吃苦,一个人扛一台三人沙发,从高高的货堆上踩着踏板晃晃悠悠一步步走来,往车上码垛,很是费力。他们干一阵子休息时,每个人拿出最大的可乐瓶,咕咕噜噜喝一通。怀书和金滇两人在那里等配货待了一个星期,见两个装卸工每天都是这样带着个大可乐瓶上班,说是喝可乐提神、便宜又解乏。岂不知,长期喝这种饮料,会上瘾依赖,引发骨质疏松,损害身体。
从成都到郑州一千二百多公里,还是晚上赶夜路。上路刚跑了二百八十公里,还没到剑门关服务区,这个不争气的老牛破车就又任性走不动了。金滇钻到车下修车,怀书赶紧拿着反光警示牌快步跑到离车大概二百米的后方放置好。一辆辆夜行的货车不断呼啸而过,扬起一股股灰尘,等金滇摆弄了好大一会儿把车修好从车底爬出来时,浑身上下落满尘土,已变成土驴了。
跑长途为啥要两个人?一个人容易犯困,另一个人陪他说说话,倒杯茶水递根烟,才能提起精神赶路。这一路走来,只要是在车上,怀书陪着金滇,一眼也不敢眨。后半夜过了西安,金滇实在太困了,车速降到每小时六十多公里。这时,怀书把备好的治困小零食上等麻辣花生米拿出来,专挑味道最重的碎末,抓了一把填到金滇嘴里,他这才顿时提起了精神。
回到郑州,卸货地点在二里岗仓库。仓库院子里转弯角度小,怀书拿着对讲机在车后指点调车头。不料车头边上立着个消防栓,也没设防撞护栏,离地有六十公分,和金滇的车头一个颜色。金滇一不留神,车就蹭上消防栓。“砰”的一声,只见一米多高的水柱喷了出来。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漫得都是水。仓库管理人员领着去关总闸阀门。不巧得很,当时陇海路扩路时把这座仓库的传达室推倒了,阀门井正好压在推倒的传达室碎砖下面。这一堆碎砖少说也有二十立方。还好不远处有辆装载机,怀书赶紧买了两盒好烟,跑去跟装载机的司机师傅说了情况请求帮忙。这位师傅倒是二话不说,开着车过来,十多分钟就把碎砖挪开,露出了水闸阀门井。等关好阀门,整个院子里的水已经很深了,所幸的是没有漫进库房中。
张怀书的大妹夫李海洲此时已从电工升职负责后勤管理,车、钳、电焊活儿样样都会。怀书立马就想起他,一个电话把他招来帮忙,把断了的消防栓扔到车上,比着同一口径,又买了一个新的换装上。到此,事还不算完,仓库的头目非要他们包赔水的损失,最少得一千元,咋着求情都不中。最后还是掏出一千块钱才放他们走。在装阀门时,一个在这干了多年的装卸工说,实际上这几年这个消防栓已被撞断几回了。谁弄断讹谁修,成了他们一个发外财的门道。
回来后张怀书百感交集地对杨立山说:“别再让孩子们跑车了。这真是个职业太辛苦了。”过了一年多,杨立山闺女两口瞅个机会把车卖了,之后在他们家西边菜市场开了个调凉菜店。干有年把子,刨除了房租,自己也落不下钱。四五年前张怀书给立山的闺女找了个活,直到今天还干着,每月有三千多块工资,还有休息日,也算安顿住了。
2017年到2019年,张怀书还和几个下岗朋友在郑州郊区祭城开了一片荒地,施肥打理种菜、种芝麻,芝麻长的有两米多高,很是喜人。怀书他们头顶毛巾,在烈日下锄地的视频我看过,也看过他们在地头树下,喝水吃干粮的镜头,真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勤劳作场景。头一季他们还能有所收获,后来两年种的蔬菜都被当地村民抢收而去,汗水白流了。
现在张怀书已经七十多岁,到了颐养天年的阶段。他平时爱侍弄花草,还不时拍个视频发给朋友们一同分享快乐。他每天仍然闲不住,家里店里操持不停,自己动手修理物什家具,粉墙砌砖更不在话下。前几年家里空调移机,他虽然已是七十岁的人了,仍是不劳驾旁人,爬高上低自己动手,干得乐呵呵的。“心里觉得还会干点小活也挺好的”,他对我说:“勤俭持家,‘节约每一块铜板'。”闲暇时,望着家里的旧家具,睹物思人,引起无尽的温馨回忆。1975年他和哥哥一起做的躺椅至今还在用着,躺椅上配的竹子还是从厂里装玻壳的旧篓子拆下来的。80年代做的小马扎全是用虫胶漆片刷过,马扎用料是纱厂织布机的旧压缩木打梭板,结实得很,放在水里就会沉底。当年做成的小马扎还送给张家信、杨立山、米伟各一对,他们都十分高兴地收下。特别是米伟,那爱不释手的神情还在怀书眼前浮动,令他久久怀念不已。现在这些亲朋故友一个个都离世而去,不由地也令人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