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秋叶之静美 

年过半百，中年也已过半，“死亡”这个年轻时尽力回避也感到非常忌讳的词语，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身边，或亲口说起，或亲眼看见，亦或是至亲的人死去亲身体验到那刻骨铭心的痛。在潜意识里曾经一直认为会相伴长久的，可走着走着，身边就有人生死异路，阴阳相隔。算来同学当中就有五六人永远地离开了，同事当中也有两三人永远地离开了，就是身边至亲，五六年内，岳父、母亲也相继离世。到了这个年龄，不管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感受和思考生命无常这个问题了。

还清晰地记得母亲故去后那安静的面容。去年年底疫情防控突然放开后，母亲终究还是没有躲过被感染的厄运。临故去前的四五天，无论白天黑夜，都是张着嘴大口喘气。因为本身就有基础性疾病，意识已是相当模糊了，话也早已不能说清。听妹妹说，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等我赶到时，母亲眼睛是闭着的，但嘴巴却还是张着，应该是由于连续多天长时间张口喘气的原因吧。妹妹用手帮她合上，手一松就又张开了。可是时间不长，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多点吧，就在我们商议着操办后事的间隙，妹妹突然说：看，咱娘闭上嘴了。我们围拢过去，看见母亲嘴唇微闭，静静地躺在那里，细细端详，脸上似乎还带有一丝微笑的摸样。第二天在殡仪馆，临进火化间前，母亲还是这样一幅安静而略微带有点微笑的面容。事后回想，这应该就是我们常说的安详地去世吧。

印度诗人泰戈尔曾说，“死如秋叶之静美”。深秋，树叶或红或黄，当离开曾经赖以生存、也给与营养、相扶相持一生的枝丫，随风飘飘荡荡落向地面，静静地落在草丛间，或是泥土上，这不就是一种静然的美吗？一种安详的、无牵无挂的美，也是一种从容地、心满意足的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的使命完成了，心底了无牵挂，没有恐惧，没有不舍，所以从容面对死亡。正如心经中所说：心无挂碍，就心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如秋叶般静美地死去，是不是就能成佛呢？

即使生的使命还未完成，许多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当面临不可抗力时，有许多人也是选择了从容地面对死亡。上世纪初，著名的泰坦尼克号游轮沉没时，船上人员中就不乏这样的人。号称当时世界第二富豪的“梅西百货”创始人斯特劳斯先生，灾难面前同这艘轮船上的大多数男人一样，选择了把救生艇让给女人和孩子。斯特劳斯让妻子先走，可是夫人在即将登上救生艇的时候，却临时改变主意，选择留下陪伴丈夫，并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女佣，还把身上的毛皮大衣脱下来给了女佣，说我用不着了。然后，这对老夫妇搀着手，蹒跚地走到甲板的藤椅上相互依偎着，安静地等待生命的最后时刻（电影中改为在床上相拥而卧）。后来有人专门为斯特劳斯夫妇修建了纪念碑，碑上刻着“无论多少的海水都不能淹没的爱。”

还有据说号称当时全美首富的阿斯特四世，将自己怀孕五个月的妻子送上救生艇后，默默地注视渐行渐远的小艇，并大声的呼喊着“我爱你们！”本可以还有逃生的机会，但他却把位置让给了三等舱的一个妇女。电影中最后一次看到“阿斯特四世”时，他与作家福翠尔一同站在甲板上，抽着雪茄，他们安静而从容，仿佛正在欣赏海上夜景。还有著名矿业大亨古根海姆，在帮助妇女儿童们登上救生艇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穿上救生衣，而是穿上最华丽的礼服，说“我要像一个绅士一样体面地死去。”在他给爱人留下的纸条上写着这样一句话“这艘船不会有任何一个妇女，因为我占了救生艇而留在甲板上，我不会死的像一个畜牲，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在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他们没有恐惧和惊慌，而是选择保持尊严和道义，平静地迎接死亡。这也属于死如秋叶之静美吧。

人生苦短，它就像一次旅行。当你上车的时候，你的周围围满了亲人，然后会有同学同事和朋友。开始的时候，当然可以完全不去理会死亡这件事，因为亲属朋友还多，根本感觉不到孤独。但随着旅途的行进，曾经陪伴在身边的亲人朋友，不经意间在一个个的减少，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就离开了道路，消失在了黑暗中，一去永远不再相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曾经同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你虽然知道你也终将会和逝去的人一样，消失在黑暗中，但却永远不知道这一天会何时到来。有的人就会恐惧，但好像越恐惧它来的越快，越抗拒它来的越猛；有的人却坦然面对，“演出结束，我谢幕了”，“旅行结束，我下车了”。

与“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句话相对的，是“生如夏花之绚烂”。一个人无论是贫穷或富有，无论是高贵或低贱，只要他生时努力过、奋斗过，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打拼过，当他去世时，后人就可以说他“生如夏花之绚烂”。牡丹花有牡丹花的绚烂，青苔花也有青苔花的绚烂。但要做到“死如秋叶之静美”，有时还真需要努力修为，确确实实需要一生的修身养性。

因为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