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书,看到一篇好文章,特转在此。
月上天心
覃旭
中秋,月上天心时,在北湖公园门口,一位和蔼,礼貌的老先生上了徐娘的出租车。他手上捧着的,蒙着蓝布的东西,让她觉得特别别扭,因为那像骨灰盒。他看出了她的顾虑,安慰说:“不要怕,这是我爱人我们一起来赏月。”
一起来赏月?带着骨灰盒?徐娘从来未遇见这等事,新奇,浪漫的感觉超过了胆怯,
她思维异常活跃,猜测其中会有什么故事。但一想到自己,心就凉了,脸上也阴了。一个
死去的女人,居然还能享受这种待遇,她羡慕无比,又悲伤无比!她一个大活人,在这团圆
之夜,反而死人一般无人理睬!
“年轻人。”
老先生说。
年轻人?徐娘一愣,又恍然大悟:没错,他分明是在叫她!可是,“年轻”这个词,跟她绝缘已经很多年了!此时重回到身上,她像通了电一样兴奋不已。她知道他不是恭维,因为跟他相比,她确实无愧于“年轻”二字。年轻的感觉真好!他对老先生充满好感,精神大振,腰板儿不由自主地挺直,脸上也有了光彩。她轻柔的问老先生:“有事吗?”
“现在没有了。刚才你一脸阴郁,跟你的年龄,跟今晚的月色都不吻合。现在就对了。”老先生说。徐娘看了一眼后视镜,老先生和蔼可亲,在镜中与她对视,她不由得一笑,随口问:
“阿姨她走了多久了?”
“六年了。年年中秋,我们都到北湖赏月。她说水上的月亮最美。我们是在那里相识的,也是在中秋节。”
“哦。六年,六年。”徐娘有些感动,心中顿生敬意,不由得又看他一眼。“对,跟她生前一样。”他深情地看着那盒子,就像对待一个真人似的。
徐娘大为感动。这样的男人实在少见!她丈夫从没有陪她赏过月,从不说她年轻,从未问过她的心情,这都不算什么,他竟然嫌她人老珠黄,另觅新欢!离婚已闹了两年,她坚决不离,要拖死他!今晚,他公然说去未婚妻那里,可恶可杀!
她一走神,没发现前方的坑,车子忽然陷落,剧烈倾斜。老先生的头重重地撞在面前的铝合金隔离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紧急刹车,惊慌地回头看,等待一场训斥。老先生面色慌乱,紧护着盒子,没有理会额上的疼。等车停稳,他坐正,小心揭开蓝布,察看盒子无事后,脸上恢复平静,问:“你没事吧?”
徐娘忽然想放声大哭。离开父母后,再也没人如此关心她!她忍住眼泪,感激,惭愧的说:“我没事不好意思,让您和阿姨受惊了......”
车子爬出坑,平稳地行进。徐娘不是从镜中偷看老人,见他脸色从容平静,对手中的盒子更显谨慎和恭敬。安全!徐娘心生感慨,在这种男人的怀里是多么的安全啊!一阵阵秋风破窗而入,吹凉了她裸露的肩膀,她忽然有了一种想偎在他怀里的冲动。
她把家事向他和盘托出,他静静的倾听。最后他说
“这样拖,对他影响不大,只是苦了你自己。”她的心大痛:事实何尝不是如此!“天凉了,要带件外套,随时添减。”老先生又说。徐娘
“嗯”了一声,没有道谢,她觉得道谢已经见外,她在潜意识里已把他当作亲人。
“不要熬得太晚,功夫比命长。”
“等客时,不时下车走动走动,久坐对局部不利,尤其是女同志。”
“晚上要提放,偏线千万别去......”
他不停的说,她不住的点头。她希望这样的行程长一点,这样温暖的话多一点,然后他的家到了!他把盒子放在座位旁,坚持要付钱,她死死的挡住,急得要哭,说:“就算我送大姐回家,好吗?”
“大姐?”他惊异地看着她。她脸上一热,双手把盒子捧到他手上。他不再坚持,接过盒子微微向她鞠了一躬,说:“多谢!一路顺风。晚安。”
霎时间,强烈的自尊心又重回到她身上。
她跟丈夫离了婚。
载于《读者》2006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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