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感觉做了一个梦。梦中似乎又回到苏北的老家，依稀见到了我的老母亲．梦中母亲对我说，父亲不愿意到城里生活，固执地坚持要一个人在家守着老屋．醒来后心痛的感觉还在．

父亲在九四年秋就已去世，可在我的意识中父亲依然还在，依旧抽着他的老烟袋，默默地一声不响地看着我．梦醒后，我竭力地想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可怎么也不太清晰，总是模糊得很。这使我怕然万分。我深怕再过若干年后，老父是个什么样子，我会再也想不起来。父亲生前极少照相，因而没有留下什么照片，就连父亲的身份证（惟一留下父亲照片的东西）也因搬家而被弄丢了。时间这东西最能使人忘却，我怕父亲留在我记忆中的东西会被时间冲淡，因而决定写点什么，也借此怀念离开我已十多年的父亲。

父亲一九二五年出生于苏北平原的农村，因祖父微有薄田，解放后土改时定成份时被划为地主。为了祖父和这个家庭，父亲毅然报名参军去了朝鲜。在朝鲜期间，父亲经过大小战斗数十次，其中包括著名的上甘岭战役和二次战役，并多次立功受奖。不知何故，父亲后来很少提及这段经历，只是偶而在酒后，才向我和弟弟谈起。由于父亲不识字（虽然在部队时通过自学，也能读点书和写写家信），加上品性耿直，又有抗上的脾气，故而从朝鲜回国后，决绝地放弃进北京和包头等大型重工业企业的机会，回家务农。我私下曾想，父亲之所以回家务农，最根本之处还是在于对身为地主的祖父和家人的关切和挂念。回乡务农后，父亲一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土地，直至故去。

父亲和当时其他人一样，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母亲生下七个女儿后，一九六六年元宵节的前一天我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父亲自然欣喜万分，在当时生活十分艰难的情况下，父亲仍然按照家乡的风俗给乡邻送红鸡蛋和请人喝满月酒，并请匠人为我打制了金耳环、银锁和手镯。父亲还按乡俗给我取名“扣儿”，希望能把我留住，健健康康地生长（当时由于受医疗条件的限制，农村婴儿死亡率很高，苏北风俗，为新生儿取名“扣儿”“锁儿”以祈平安。）

自打我读书后，父亲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昏暗如豆的煤油灯下，抽着老烟袋，静静地看我读书、写字。当时父亲看我读书，并不象现时的父母一样，望子成龙，希望子女能考上大学。在父亲看来，只要能读书就好。父亲对我的期望很大，因而对我的要求也很严，但父亲却从来没有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总是以自己的言行来影响我，看来父亲是懂得身教重于言教的。父亲从没有打骂过我，要是我偶尔犯错误，他照例什么也不说，只是那么默默地看我一眼，就去忙自己的活了。但我从这一瞥中，常常汗颜并警醒过来。

父亲这个人在人前从不喜形于色。我从小学、中学一直读到大学，父亲从没有对我的学习成绩有过什么要求。可在我考上大学后，从父亲忙碌地替我准备行李并亲自送我上学来看，他的欣喜之情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一九九九年当我再次走进大学读研究生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五年，再也看不到他为我准备行李忙碌的身影了。一个人经过千辛万苦的奋斗才取得成功，可成功的喜悦却没有人分享，这种遗憾该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了。

我大学毕业后，在邻镇的一所中学教书，其时也不知原因，我很少回家。于是父亲就经常到学校来看我和小孙子，但总是在吃过午饭后又要匆忙回家，说家里的活离不开。父亲那时已年逾古稀，大概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因而想多看看我。可我总认为时间还长呢。父亲在世时，我从来没有和父亲深谈过，对父亲的所想所感，我从无知晓，这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命运真是无常，在父亲去世十多年后的今天，在远离家乡的福州，我梦到了父亲。难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你还如此惦念着我吗？现在，我坐在电脑前，写下这些文字，仿佛父亲就坐在我身边，默默地抽着老烟袋，看着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