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新的一天,总是从邮差菲尔米娜往每家每户的邮箱里投递信件开始。自从三年前这个神采奕奕的老太太来到小镇送信的第一天起,所有的居民都前所未有的期盼起来信,不论来自何方,哪怕到手的只是广告也好。就像是一颗皱巴巴的开心果,菲尔米娜老太太总是会给大家带来喜出望外的消息。
一.
住在平民区东区第一家的是亚瑟先生,一个人住,终日与各式花色的鸽子为伍,自从太太去世以后,他的身影就几乎没有出现在小镇的街道上过。他从不开自家的邮箱,甚至成年的信件溢满掉出,他也不管。菲尔米娜太太每天经过亚瑟先生家门口时,总要撒一把玉米粒贿赂那些鸽子们。没人发现,她悄悄地把亚瑟先生的信从邮箱里全部取了出来悉数塞进自己的邮包里统统带走。直到有一天亚瑟先生一早打开房门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蹒跚在大街上,因为前一天他的每只宝贝鸽子们的爪子上都带回一张小纸条,上面纷纷写着诸如:“糟老头子,我不想再看见你满脸的灰色山羊胡子了,它让我感到生气!”
“亚瑟宝宝,你不乖,说过每天都要陪我晒太阳补钙的,说话不算话!”
“嘿大亚瑟,今天我想吃鱼子酱了,你能给我带一些回来么?我保证不多吃!就一罐行么?”……亚瑟先生知道,太太从天堂里送信回来了。
二.
西区倒数第三家住着克莱默夫妇,他们刚刚从巴黎福利院退休。克莱默先生年轻时因为一场事故失去了左眼,干瘪耷拉的眼皮总让盯着他的人感觉犯困;克莱默太太则是先天的小儿麻痹症患者,一瘸一拐地摇晃了半辈子。这一天,菲尔米娜太太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信在克莱默家门口大喊大叫起来,一脸兴奋地说这是一封带着好运的信件,要他们两口子现场就拆封看看。克莱默先生用颤抖的双手举着信递给太太朗读:“亲爱的克莱默先生以及太太,感谢你们俩对福利院贡献了自己的一生。经董事会研究后决定,本院将向二位提供10万法郎的人造眼球以及义肢安装费,谨表谢意!”望着手捏支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克莱默夫妇,菲尔米娜太太得意地说了而句:“我的很预感准吧!”又背起那沉甸甸的邮包走到下一家去了。
三.
格林一家很容易辨认,南区的倒数第二家用红色油漆刷窗户的就是了。格林先生是小镇上的义务消防员,一辈子都以灭火为己任,不求任何回报。全家的生计都靠格林夫人终日缝缝补补替人做些零散手工活过活,但是格林太太从不抱怨生活艰难。好在他们的宝贝儿子小格林很争气,从小就帮着收拾家务,更难得的是,在巴黎市举办的“未来发明家之星”的科技活动中,他的作品袖珍便携式灭火器一举夺冠。他想把这种泵压足、射程远的灭火器投入实际使用的时候,市政厅公共设施事务办公室的杰弗里先生却很抱歉的告诉他,今年政府支出已然赤贫,他的发明投入使用恐怕得延后一至两年。小格林难过的不是自己的梦想被打碎,而是对父亲的安慰忧心忡忡。格林先生的胡子和鬓角都已泛白,最近还老是咳嗽,估计是吸入太多烟尘的缘故吧。菲尔米娜太太到达格林家的时候总是饶有兴趣地站在喜欢趴在院子草坪中画设计图的小格林。这一天,菲尔米娜太太匆匆丢下一封盖着古怪邮戳的薄信在小格林面前就急忙下下一户人家走去,嘴里还嚷嚷着道:“小格林,原谅我无法和你分享快乐信件哈,我得快点给伍德夫人送急件去了哈。”小格林拆开邮封眼里闪烁着蓝灰色的光芒,为母亲朗读起来:“致未来的发明家格林,本公司对你的发明极感兴趣,现欲投资10万法郎将其投入生产并于成品下线后免费赠予市民义务消防队免费使用。子虚乌有公司总裁敬上。”母亲格林太太平静地说:“嗯,真实可惜啊,菲尔米娜太太不在场不能跟我分享这一切。”
四.
蜜雪儿是本市最鲜艳的一朵玫瑰,带刺怒放在北区的最深一户里。每天总有不计其数的蜜蜂啦苍蝇啦在她家露台下嗡嗡作响。人们都说她冷漠得近乎高贵,骄傲得过于优雅。是的,那是一朵开在悬崖上的玫瑰,不知有谁可以采摘。只是没有人知道,蜜雪儿早有喜欢的人了,她正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波琳娜小姐。在一场马术比赛中,波琳娜小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头部撞到障碍栏失血过多离开了人世。从此以后,蜜雪儿小姐就带着双倍的骄矜,双倍的美丽嬉戏在蜂蝶之间,但从不沾染片叶寸草。米尔米娜太太送信来的时候,总是把楼下吹口哨的男人们轰走,然后向一朵非洲菊似的抬着头绽放着笑脸对蜜雪儿温柔地呼唤,把粉色的信封塞进她的房间里才转身离开。这一次,蜜雪儿收到的是一张法国航空奖励的飞往荷兰、西班牙半月游的头等舱机票。蜜雪儿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五.
菲尔米娜太太喜欢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到小镇喷泉广场的长凳上坐坐。有一天,她蒙着白纱头巾靠在长椅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双小手摇醒,原来是小乔安娜。“您一定是特丽莎嬷嬷!”乔安娜瞪着湛蓝的眼睛无邪地盯着菲尔米娜太太说。“哦不,亲爱的,我可比那老太婆要富有的多!”菲尔米娜太太和蔼地捧着那花骨朵一般的脸庞戏谑道。
深夜,菲尔米娜太太坐在书桌前,又握着笔开始写邮件了,这次是给瓦伦蒂诺一家的,他们需要一个坚实的且不漏雨的屋顶;哦,对了,还有圣马丁太太,她刚刚学会了写字就想要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诗集;还要给安东尼奥一家提供一年的牛奶供给,那家的孩子太过虚弱了,得补补营养了……
东方破晓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菲尔米娜太太摘下眼镜,拿起书桌上她最可爱的老头子的相片自言自语道:“嘿,我最可爱的老头子,你说过希望退休后来巴黎当邮差的,还记得吗?现在我一个人在完成我们两个人的梦想。孩子们很努力的工作,从报纸上看到我们公司的排名再次上升,我就知道了。不必担心我,我生活得很好,一年要花掉你50万法郎呢。呵呵,只是我不再需要买化妆品、珠宝首饰、高级服装定制了。但是还是省不下钱来。我知道,即使我乱花钱,你也不会责备我的,对吗?你怎么舍得责备我呢,对吗?好了好了,天亮了,我知道你要催我赶紧上床眯一会儿去了。老头子,懂我如你,一定会了解我所做这些事只是为了,和我最爱的你能再次相遇,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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